既无意间得知了她是姜六娘,要打听她的过往,自然也包括她与许晏那段维持甚短的婚姻。
而这段婚姻的转折,或者说破裂,永宁寺又是个绕不开的节点。
若三年来他没有更进一步了解六娘其人,必不会多想;了解了,就难免不多想。
闺中妇人谋算亲夫,实乃大逆不道之事。这于他而言却算不上什么,许晏本就罪有应得。
亦或者仅是因为心偏?人心偏向是没道理可讲的,他当然偏向六娘。
京陵城中有本流传甚广的《龙·阳秘史》,据说就是以许晏之亲身经历编成,乃连氏手笔。真假不知,不过许晏的确被那卷书逼至疯癫地步,成了整个京陵的笑柄,成日鬼缩在府,不敢见天日。
扈长蘅本想出手替六娘收拾了此人,见其生不如死之状也便作罢。
刘凌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撞上来的。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兄长惨死的消息,从外郡潜回京陵,找了与刘安往来密切的一名许府仆役打听了内情。情知无法找许氏报仇,便把一腔仇恨全都倾泻到了六娘身上。
“姜六娘”在兴平清修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去了兴平,蹲伏数月之后,没能杀了姜六娘,却意外发现了姜家姐妹替嫁的惊天秘密。
就在他欲要北上找六娘寻仇时,南全安排的人适时出现,以理说服他:“她现有萧家庇护,你杀之不易,北地龙潭虎穴,也不是好闯的。不若先练两年本事,而后……”
与樊家姐弟是同样的道理,先养着,或许有用着的一日,若用不着,他自会替六娘清理掉这个麻烦。
刘凌苦等两载,终于北上,事先得了授意的他没有直接将替嫁之事宣扬开,而是选择密见萧元度。
“……你只需将实情相告,萧元度必会厌憎于她。待他将姜六娘休弃,脱离了萧家,你便可……”
扈长蘅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婚是萧家抢的,不管是姜六娘还是姜七娘,他们都没立场发难。即便这中间有什么隐晦内情,以萧家与连氏的关系,萧琥也不会借题发挥,那么六娘便是安全的——若有万一,他也已事先安排了人手,准备随时将六娘救走。
再者,萧元度知晓了六娘的“真面目”,若是难以接受,那么他与六娘之间必生龃龉。若然再由他捅出替嫁之事,那么等于亲手斩断了他与六娘之间所有可能……
刘凌照做了,萧元度也意料之中的发了雷霆震怒,却并没有休妻或者和离之举。
与此同时萧家人竟也得知了替嫁之事。
替嫁不再是秘密,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六娘用自己的办法早已于无形中化解了这场危机。
那么那个心心念念要杀六娘的刘凌也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本就只是探路石,而非杀手锏。
刘凌死后,被推出的第二枚棋子是樊家姐弟。
长久以来,他让人刻意教导樊女模仿六娘,防的就是有朝一日萧元度会为六娘心动进而不愿放人。
再爱,能有多深呢?尤其是在发生了替嫁风波之后。
这个时候萧元度与六娘的关系已陷入僵持,是樊女现身最佳时机——一个遍寻不见的人,身上又有着姜女的特质,萧元度会不沦陷?
一切都很顺利。
琼芝别苑,他每日必至。他与六娘的关系也日益紧绷,几近决裂,六娘甚至搬离了萧府,搬去了城郊的庄园……
就在此时,枝节横生,裴迆突然出现接走了六娘。
而她走后,樊女不仅未能趁虚而入,不久后还暴露了自身,被萧元度送离了棘原。
那一刻扈长蘅就清楚,指望他与六娘和离是没甚可能了,需再图他计。
打听了六娘行程、带人候在六娘回程必经之地,除了想远远见上一面,未必没动过就此把人拦下带走的心思——
而后就亲眼见证了那场袭杀。
本欲等鹬蚌相争,最后关头才出现,不成想萧裴两家护卫出了状况,形势几乎一边倒,现场情况堪称惨烈。
千钧一发之际,南全带人止住了正往山崖滚落的马车。才将人从车厢内救出,马车就轰然坠落崖底。
扈长蘅急着带命悬一线的六娘回去救治。
因为清楚她对身边人有多重视,她那两个侍女也一并救下带走了。至于那些护卫,且不说他与萧家的关系,即便他有心相救,也已然来不及了。
他自己带的人手也有伤亡,很一番拼杀才将那群人杀退。
至于崖底那个明珠步摇,是他从昏迷的六娘发髻间拿下,让人藏到崖底的。
把人抱在怀里那一刻他就打定主意,既然上天再次把她送回自己身边,他绝不会再松开手。
姜佛桑静静听完,并不算意外。
当日陈武奉她之命潜入刘凌寄身的酒肆,发现他已经身亡,萧元度的质问证明人非是他杀的,她那时就觉得奇怪。
也曾以为刘凌是裴迆的手笔,后来得知并不是,裴迆只安排了吕氏新妇,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后便是突然出现的樊家姐弟,萧元度能查到秦州,她自然也能。查到之后也就不难联想了。
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怒色,扈长蘅长睫垂落,隐于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再有就是这山院岁月——”
失忆是意料之外的事。
在他心里,她也的确是他的妻子,问题在于六娘心里还是不是这样认为?
他不欲强逼六娘,然而当她迷迷糊糊对自己喊出那声“夫主”之时,妄念一生,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先是默认了自己就是她的夫主,而后吩咐山院中的从人不得露出马脚,更在她让自己留下时顺水推舟……
行迹不可谓不卑鄙。
室内沉寂下去。
姜佛桑知道当下情势对自己有多不利。
若然萧元度没有找来也便罢了,他不仅找上了门,昨晚还……
事情有些棘手,姜佛桑也的确有些头疼。
却还是摇了摇头:“初醒那日的情形我尚记得,这段时日的记忆亦不曾消失,不能全怪你,我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当时状况不佳,本不能以常人待之,是我——”
“七公子,”姜佛桑截住他的话,“事已至此,就让它过去吧。”
扈长蘅一愣,为她这声七公子。
继而苦涩一笑,“六娘为何待我如此宽容?”
他宁可六娘不要如此宽容。
是啊。
若换一个人,便是救了自己性命,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局,姜佛桑也难以平常心相待。
可这人是扈长蘅。
姜佛桑抬眼,看着眼前端凝静雅的男子。
她待他宽容自然有宽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