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民晃晃悠悠的来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挂了彩,两只手拎满了礼物,大大咧咧给陆卿云行了礼,一屁股坐下:“陆大人,这下属围殴上司,您说说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唉声叹气的又把何华灿骂了一遍。
一边骂,他一边小心翼翼去看陆卿云的脸色。
论理,陆卿云是他高攀不上的人物,从陆卿云来到现在,他这算是第一次见到陆卿云。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的见到陆卿云。
表面上他是大大咧咧,可这内里却是一直悬着心。
“这些话我原本不该来跟您说,我和您中间,那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我这上头也还顶着个傅总兵,可傅总兵一病就是小半个月,我连他一根毛都见不到,只能来跟您诉苦。”
说完,他又看陆卿云一眼,莫名觉得陆卿云看着挺好说话,并不像是传闻中那么可怕。
“我当初上战场的时候,算的上是九死一生,陆大人,不是我说,他要坐这个参赞,也不是徐锰说了算的。”
陆卿云闻言,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那谁说了算?”
李从民连忙道:“当然是陆大人您说了算,您执掌西府,谁见了您敢不敬。”
他两只手搬着凳子两侧,连凳子带屁股一起挪动到陆卿云身边,压低了声音:“陆大人,我肯定是效忠您的,当年我的军功比姓傅的要多,总兵这一职,原本该是我的,可谁想他竟然越过我,跑去巴结徐将军,
你看他,这一称病,谁也不见,不会连您也还没见吧。”
陆卿云点头。
李从民没从他脸上看出来喜怒。
一个总兵,称病不见钦差上峰,要是李从民,不止是要活活气死,甚至可能当场抖开空白御札,给傅总兵放放血。
可陆卿云来了之后,就住在这地方,平静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以至于驻军中的兄弟都开始说他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李从民察言观色之后,又觉得陆卿云神情过于平静,仿佛是已经将这里的一切都握于手掌之中。
斟酌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他这个年纪,拼不过年纪轻轻的小子,自然也熬不走年纪相差不多的上峰,可让他就这么乖乖的让出位子来,他不愿意。
都是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凭什么他就非要受徐定风的辖制不可。
越是这么不放过他,他越不服。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做靠山,那他宁愿选陆卿云。
“陆大人,我今天这一趟,其实是豁出命去了,我跟您直说,我想做总兵。”
噼里啪啦将话一说,他忐忑不安的开始看陆卿云的反应。
陆卿云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中的信纸,片刻之后笑道:“你能给我什么?”
李从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椅子也不坐了,往地上一跪,说的清清楚楚:“离京城最近的三路上等驻军,随您调配,若是违背,傅总兵的下场他日就是我的下场。”
他还不太知道陆卿云的本事,但若是陆卿云能让傅总兵滚蛋,那他也不敢违背自己今日的话。
陆卿云放出一点笑意。
这一点笑意之下,他整个人都阴暗起来,又有了刀枪杀气,在黑暗中翻江倒海。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一丝温度都没有。
李从民只觉得身上一寒,感觉自己是踏入了陷阱。
他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出声。
陆卿云半垂着眼帘:“若是他日我调你入京城呢?”
驻军未经召见,不得随意走动,更何况是有禁军在的京城。
李从民张了张嘴,沉默半晌,末了用力一点头:“都听您的。”
禁军都在陆卿云手中,皇上必定十分信任他。
他不可能造反。
不造反,那他进京就是惩奸除恶。
李从民只怕陆卿云不信,连忙道:“我日后要是敢违背今日所说的话......”
陆卿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让你生,自然也能让你死,回去吧。”
李从民从地上爬起来,心里一半是喜滋滋的,一半是糊里糊涂的,这么往外走,他忽然觉得在院子里挑水的人有点眼熟。
“这人不是从京城来的徐家的信使吗?怎么在陆大人这里?”
他怕自己看错,又仔细看了两眼。
“不会错,这人比陆大人来的要早,先去了傅总兵那里,他去了之后,傅总兵就称病不出了,陆大人来之后,他又鬼鬼祟祟的去找了何华灿,
看来陆大人英明神武,早就把徐家这些把戏给看破了。”
草上飞没理会李从民的打量,将水倒进水缸里,又出去打水了。
李从民也不再管他,又走了几步,忽然心里一寒。
这人——会不会一开始就是陆大人的人?
陆大人挑起纷争,等着自己来投诚,然后他不费吹飞之力收拢三军?
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被陆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猛地一甩头,迅速将这个恐怖的念头甩了出去,一溜烟的跑了。
当天晚上,陆卿云一身天青色团领衫,一件灰色披风,独自一人在小磨河边行走。
疏星点点在天,清风阵阵,暗香浮动,也是夜景。
前方是绵延不断的灯火,陆卿云身后却是无边的黑暗。
但他满不在乎,风灌满他的披风,高高扬起,让他走的十分自在。
年幼之时,他也常这么走,远离灯火和热闹,不去惹事,单就是在天地之间行走。
这时候,他总觉得天地都是他的。
人人都知道他冷酷无情,但这知道并不透彻,只是从他的身上“看”出来一种流于表面的冷淡罢了。
他内心深处,比云州的风更冷、更硬。
不过今日,他显然是柔和了不少,他的姑娘在京城给他报仇呢。
远处的火光渐渐变多,还带来了喧嚣。
他很平静的往那喧嚣处走去,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看到野生的一片蔷薇。
蔷薇浓烈而又肆意的蔓延在河边,蔓延成了一片火海。
他没管上面的刺,摘下来一大捧,捧在胸前,继续大步往前。
喧嚣之处正是傅总兵的府邸,大门敞开着,无人阻拦他,他就这么长驱直入,到了喧闹的中心。
李从民比他要先到,看到陆卿云的一瞬间几乎吓得跳起来。
虽然没跳起来,但也将手握成拳头,塞进了嘴里。
在他眼里,陆卿云几乎就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手中的鲜红和地上的鲜红相映,让陆卿云仿佛是捧了血在怀中。
陆卿云似乎是嫌那血腥味过于刺鼻,还低头将那一捧花轻轻一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