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门巷这条路,陆鸣蝉是走过无数遍的。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闭着眼睛都能从这路上走出来,可现在,他有点愣住了。
重新拉住身边一大一小两个朋友,他有点疑惑:“那是个小姑娘?”
常年不开的大门口,站着个孔武有力的威猛女子,怀里抱着个病恹恹的小丫头。
还是个面黄肌瘦,黄毛稀疏的小丫头。
小丫头看着就十分的弱小,气焰倒是想嚣张,然而受了身体的拖累,没能嚣张起来。
她全神贯注的盯着大门,并没有看到十步之外的三个观众。
“大奴,是这里吗?”
抱着她的女仆点头。
小丫头挣扎着下了地:“阿爹说这里有母老虎,还咬了他一口,你把门叫开,我也要进去看看。”
她说话的力气稍微用大了点,就立刻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仿佛是珍贵瓷器,一碰就要碎。
女仆看起来凶猛的和老虎一样,然而脑筋很不灵光,小丫头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上前冲着大门用力一锤。
“哐当”一声,大门给砸了个轰隆作响。
陆鸣蝉指着女仆对赵显玉道:“你看她跟徐锰,真是天生一对,两个人要是在被窝里打起来,那才叫好看。”
赵显玉想了想徐锰那一身横肉,再看看女仆孔武有力的臂膀,脑子里做了一番想象,立刻笑出声来。
郑世子在一旁擦了擦汗:“你们家的人呢?”
门被砸的哐当作响,蹲在围墙上吃西瓜的人总算是跳了下来,用了点巧劲,就将这位女壮士给按倒了。
陆鸣蝉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到女壮士背上,狠狠锤了一下:“说!哪里来的!竟然敢到我家门口来撒泼!”
他今天在兵部上进一上午,已经憋的要死,现在总算是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情了。
尤铜按着女壮士没动,任凭陆鸣蝉狐假虎威。
小丫头见了这般凶神恶煞的情形,当即吓出了两泡眼泪,歪歪斜斜的往前走了两步,积蓄了力气,大声叫了起来:“放开大奴!”
这一大声,也没大到哪里去,细声细气的没能喝倒陆鸣蝉三人,反倒把自己喝倒了。
她后气不继,急促的喘了两声。
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女壮士焦急起来,用力要挣开尤铜的束缚,却被尤铜巧妙的按着身上各个关节处,急的“呜呜”叫起来。
赵显玉上前扶住小丫头:“你是北梁来的?”
小丫头微不足道的哼了一声,将头扭开了。
然而陆鸣蝉凶神恶煞的瞪她一眼:“北梁的还不老实点!再哼,把你鼻子都拧掉。”
小丫头又被他吓出了眼泪。
“别这么凶,”郑世子莫名其妙的泛滥了母爱,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起身将小丫头抱起来,“走,进去再说,外面好惹。”
陆鸣蝉连忙对尤铜道:“不许她进去,不然会把咱们家的树都拔掉的。”
“嗯。”尤铜用力拎起女仆,从角门将她运了进去,捆在了竹林子里。
小丫头见自己唯一的依靠不见了,在郑世子怀里拳打脚踢的哭喊起来。
只是她细胳膊细腿,这一番踢打毫无用处,连郑世子的皮毛都没伤到。
赵显玉上前拉了拉小丫头的手:“你是成王的女儿盛静?”
盛静停止动作,细声细气的开了口:“你怎么知道?”
赵显玉笑道:“你哥哥跟着成王进宫的时候我见过,还一起玩过,你哥哥告诉我他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就是身体不好。”
盛静对着赵显玉的笑脸,点了点头。
这厢点完头,那厢陆鸣蝉就已经领着他们边走边喊:“大姐!大姐!我捡到成王的女儿了!我们把她吊起来,让成王来赎人!”
他一边喊,一边看盛静那一脑袋稀疏的黄毛,心眼很活络。
这小痨病鬼,敢砸巨门巷的门,还敢说大姐是母老虎,肯定是从成王的嘴里听到了什么。
这么看来,成王还挺疼她。
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先拎进去给大姐瞧瞧。
大姐的心思,是盘丝洞,存放着无数的丝线,只要时机一到,她就能勾动起所有能动的丝,交织成一条绳鞭。
盛静瘪着嘴,强行忍住眼泪,不肯示弱。
七弯八绕的到了刚修葺好的大花园,赵显玉刚跨过月亮门,就看到花园对面也建着一个同样的月亮门,有男子衣角一闪而过。
有男子刚从这里离开。
是解姑娘的幕僚吗?
他抬起头,又去看凉亭上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芭蕉园”。
这字一看就是陆鸣蝉所写,“芭”字中规中矩,还算工整,“蕉”字就开始抻胳膊伸腿,“园”字膨胀的最为厉害,肚大腰圆,几乎炸裂。
陆鸣蝉读书写字最容易不耐烦。
解时雨和小鹤在水池边正说着嫁妆这些琐碎又喜庆的事。
“大姐!”
陆鸣蝉伶俐的奔了过去:“这是皇孙殿下,这是北梁来的丫头片子。”
解时雨对赵显玉行礼,赵显玉站着没动,接了她这一礼。
这一礼,是君臣有别,一个当施,一个当受。
赵显玉同时也打量着解时雨。
解时雨是漂亮,但是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他看的多了,并不觉得解时雨如何出奇。
如果非要他说的话,他甚至还能在解时雨的脸上挑出一点瑕疵。
他看这个人的时候已经不再看她的皮囊,而是将自己听到过的所有和解时雨有关的话全都加在了她身上。
在陆鸣蝉眼里,她是可以依附的。
在皇爷爷眼里,她是阴谋诡计多端的。
在其他人眼里,她是声名狼藉,却又靠着脸得了一桩好姻缘的。
所有的这些声音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女人。
她似乎是力大无穷,能够将身边需要保护的人保护起来,
又似乎是喜欢兴风作浪的不安分之人,不肯安分,往四面八方伸展自己的手,谁也不知道这双手最后会深入到什么地方去。
偏偏她又深居简出,看起来好像是在安心待嫁。
就在这时候,盛静在郑世子怀里战战兢兢的骂了一声:“坏女人。”
陆鸣蝉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你再说一遍!”
盛静梗着脖子,以一种要背过气去的架势不吭声了。
解时雨笑了笑,对坏女人三个字无动于衷:“小鹤,拿点糖水点心到凉亭里吃,鸣蝉,招呼好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