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教书的先生捋顺着不长的胡须,眼尾低垂,看着倒是和善。
他只是睁着眼睛,在宋安和那些夫人们来回徘徊,仿佛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回话。
半晌,他道:“昨日,确实是宋安先动手打人的,老夫看见以后,也出声劝阻过,但宋安野性难除,冥顽不灵,完全不听老夫的教导,老夫亦无能为力。”
宋安的眼眸倏然瞪大,他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望着那老先生。
“你你,你撒谎,是他们先骂我的……”宋安说起话来,都气的结结巴巴,急的磕磕绊绊。
魏婉嘴角翘起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面色阴沉的看着那先生:“宋安是我的弟弟,他的品性如何,我自是相信,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一个教学生学习孔孟圣贤的老师,竟然也会趋炎附势。你如此,何以令学生,对你信任?”
那先生脸庞一红,却仍是说着:“老夫句句属实。”
刘明茹讥讽的道:“人家先生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服气,你相信自己的人没有问题,可是只有你相信有什么用,在场的所有人可是都看清楚了,是他先动手的!这种人,就不该来太学读书。”
“哪种人?”魏婉冷笑一声:“连老师都是如此德行,这太学不读也罢。我倒要看看,这种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日后能有何作为,即便是仰仗着家世,在朝中混一个不小的官职,日子也长不了。”
说完,她转身,伸出手揉了揉宋安的头:“抱歉,将你送到这种地方,还不如让你在家,请师傅来教导你。”
宋安仰头倔强的看着魏婉,从她眼中,他看出来通透清澈。
“姐姐,你相信我?”
“相信。”魏婉将手掌摊开,嘴角轻勾:“那个所谓的先生,方才说话时,眼睛一直往左上角看,他察言观色,胆怯斟酌,明显是在撒谎。”
宋安将手放在魏婉是手掌上:“谢谢姐姐。”
魏婉道:“姐姐带你回家,我们不在这儿受这种气。”
宋安眼眸低垂,他现在走了,岂不是承认,这件事是他的错吗?。
可是,姐姐要带他回去。
犹豫了半晌,宋安才点了点头。
三青饶有兴趣的跟在她身后,不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就静静的站着。
“等等。”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胡子已花白,头发也白了满头,垂在肩头,皮肤松弛,面容肃穆的老人,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被一名年轻男子搀扶着。
老人穿着白色洁净的衣裳,乍眼看去,倒真的像是老神仙一般。
而他身旁的男子,却容貌清雅,气质柔和。
周围的人,一看到他,神色不由自主的尊敬。
就连刘明茹都难得的收起自己身上那嚣张的一面,颔首而立。
“老院长。”
三青知道魏婉不认识,走到魏婉身旁,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位是清风院长,原来是三位君主的老师,后来辞官,创办了这家太学,其威望很高。为人正直无私,刚正不阿,一生皆为百姓奉献。”
魏婉微微点了点头。
“方才的事情,我都听到了。”清风院长年纪虽大,说话却仍旧咬字清晰,气势磅礴。
他看向魏婉:“你这个女娃娃,方才说,他眼神向左上看,说话时察言观色,凭借折,就能断定他是撒谎的吗?”
魏婉双手合并,朝清风院长行了一礼:“晚辈魏婉,见过先生。”
说罢,她站直身子,对清风院长道:“每个人都不一样,可每个人的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相似的地方,譬如说,一个人说谎时,就会不自觉的眼睛向左上看去,鼻子朝上拱,说话停顿,眼神虚浮。”
清风院长眉眼聚焦:“可敢验证?”
“自然。”魏婉自信而道。
清风院长朝身旁的年轻男子递了个眼神:“你去找五个不在场,没听过这些话的人过来。”
那年轻男子,颔首,恭敬的离开。
魏婉道:“老先生,晚辈听闻您大名,听说你正直无私,刚正不阿,看人准确,道人根本,可晚辈却认为,此话有假,全是旁人恭维您所说。”
三青脚下一个趔趄。
他方才都跟她说了,这清风院长,威望很高,连皇上都要敬其三分,你当场就说这是别人阿谀奉承的。
还不等她惊讶完,魏婉就继续道:“晚辈认为,老先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沽名钓誉。
魏婉,你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吗?
众人不约而同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魏婉,对清风院长如此不敬,果然是个乡村丫头。
不料,清风院长,那张威严冷肃的脸,蓦的笑了一下,对魏婉道:“老夫很喜欢,别人质疑,女娃娃,你的胆子不错,但你要说出老夫如何沽名钓誉了。”
魏婉毫不胆怯。
“其一,先生为太学的院长,为我大晋朝堂培养人才,可先生并未择名师录用,反而让此等趋炎附势,装的仙风道骨之人,教学生孔孟之道。先生学术建树极高,不用晚辈说,就明白,孔子与孟子,是先贤。教习孔孟,需以身作则。
其二,先生的原则是择优生录取,可先生可知,宋安是如何进入到太学的?”
那被魏婉指责趋炎附势的男子,当即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
却被清风院长制止:“你先不要说话,让她说。”
魏婉道:“宋安,是我夫君,镇国公使了关系,花了银子,买进来的。”
她好像并不以此为耻。
清风院长神色又归于严肃。
魏婉继续:“宋安从前只在私塾念过书,是晚辈觉得他天资绰约,又肯努力,才让夫君将他送入太学,可谁知道,如今的太学,已不是晚辈夫君读过的太学了。现在的太学,还需要使关系,花银子,不用考试,只要钱到位,便是傻子都能进来。
老先生不妨看一看,在场的这些孩子,有那些,是真的够资格进入太学的。若是往后,大晋的朝堂,百姓交到这些孩子手上,您放心吗?
说来也是晚辈迂腐了,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肯努力,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一个普通人,想做将军,需从兵卒做起,一个普通人,想做丞相,需从秀才做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是吗?所以,现在这太学,不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