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再没有和郡王一行的影子,就连来接人的礼部官员都走了个干净。罗曼和周玫依旧还趴在窗沿上,愣愣的对着外头发呆。
罗曼单纯的想在窗沿上趴一会儿,因为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复杂到凭着两世为人的功力,也勉强不出合适的表情,也强迫不了自己立时就将和郡王往周玫怀里推。
明明都说服了自己,明明那么清楚前路该怎么走,可一见到王爷……贪心和疼痛都不受控制!
周玫也不想从窗台上起身,她的心里也非常非常的矛盾。
裹挟着人情绪的人潮已经退去,再想起自己刚才的心情表现,是一种矛盾又看不起自己的心情。
她和六岁相识,八岁相知,到十岁皇后娘娘和身边人有意无意打趣,四皇子就在私下里喊她媳妇儿。她那时候羞啊,恼啊,追着他打啊,他也只是哈哈的笑,说:“你就是我媳妇儿,母后说了,等你及笄就将你指给我。”
后来,四皇子封了晋王,他欢喜得拉着他在演武场纵马。皇后见到了没拦着,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见着了,也没说什么,后头也没传出什么训话。
再后来遇见,晋王就腆着脸说:“看吧,连父皇都默认了,你就是我的王妃,跑不了!”
周玫忘了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好像也挺欢喜的吧!
从小到大,她没有真心相交的朋友,唯一肯带着她疯,纵着她淘,惹火了肯一肩替她担着的,也只有那个躲在太子阴影下不得志的晋王。
再后来,皇后开始和魏国公家走得近,她相看魏清的意图越来越明显。风声刚传出来那天晚上,晋王从林场打马回来求见,却被父兄拦着,磨了下午都没见到。
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却没想到晋王会翻墙进来。他在她门前放了对市井常见的人偶,那一对幸福的璧人下头,是晋王潦草的字迹:我的心,你明白;我说过的话,算数!
他敲响她的门,等开门时,却没找到他的人影。
周玫知道:他在顾及她的名声!
在旁人眼中,晋王没有太子的干练精明、决断果敢;没有秦王的风雅清贵、宽厚谦和。甚至连皇后也说过:晋王这辈子能站的高度,在太子的心意。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在于好生辅佐太子。
他身上有很多缺点,比如他暴躁不克制,他急躁不稳重,他孩子心性不知顾全大局,他不甘不愿阴郁压抑,却又不敢反抗不敢争取……
可他对她周玫,没有半分对不起!
若她真跟了和郡王,晋王会怎样,往后见面,她如何自处?
她觉得她该听娘亲的,以死相逼。爹那么疼她,如果她和娘一起以死相逼,爹一定会去求皇上。只要他去求皇上,皇上一定会改变主意。
毕竟以他们周家的根基,在朝中的势力,皇帝也得多掂量几分。
可,她不愿意啊!
尤其和郡王接住了她扔的花,他一直拿在手里,花瓣掉光了都没有扔。他在粥棚前将她救下时,像天神降临于危难之间。
他从朱雀街走过时,浑身都散发着英雄的光。他端坐马上,不言不语便是一副绝世的话,一举一动都是绝妙的诗……
看着这样的她,她的心会扑通扑通的跳;这种感觉,和在晋王身边不同。
她觉得她自己坏透了,因为现在的她,觉得无论是晋王还是和郡王,她都可以!
“咱们走吧!”罗曼先回过来神,她脸上恢复了软糯的亲和的笑,挽着周玫的手甜甜的问:“哥哥将大舅送到刑部就该回家了,我要在哥哥回家之前赶回去周姐姐呢?和我一起去伯府吗?”
周玫这才从思绪中回神,她心虚的躲开罗曼的目光,摇头道:“你大哥才回来,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吧。我今天就先不去叨扰了,改天再过去。”
“也好!”
罗曼看了眼摆在凳子上的花篮,想扯一朵黄蔷薇带走,又忍了下来:“那我先走了。”
周玫朝她挥手:“那妹妹先走吧。都说曲江楼的鸳鸯炙好吃,我先尝一尝,要真不好,下次再请妹妹过来。”
等罗曼走了,周玫便点了一桌子菜。可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她却举不动筷子。
她的目光也落在花篮上,那里面还有孤零零的一支黄蔷薇,以及一小把茉莉花。
她拿起蔷薇看了看,又放下拿起了茉莉花。
听罗曼说过,王爷不喜欢茉莉,为着拿茉莉合香的事,惯常好脾性的王爷还摆了脸色。
那今天……
想着他将花拿在鼻下闻,又珍而重之的将花放进怀里。周玫的脸立时红了:王爷看着她扔了两支花,必然也以为那支茉莉是她扔的。
毕竟因着茉莉,王爷都朝曼曼摆过脸色了嘛,怎么能猜到曼曼还会朝他扔茉莉呢?
曼曼也真是调皮,明知道王爷不喜欢,还故意捉弄人!
从曲江楼出来,罗曼又特意转到西市,去买了哥哥喜欢的点心、吃食。经过六必居的时候,在门口站了半晌,又进去买了酱鸡腿和腌银鱼。迟疑了好半天,又多买了一份腌银鱼。
清晏在一旁看着,很想说家里没人爱吃酱腌银鱼,可看着罗曼的神色,到底也没劝出口。
她们赶到刑部门口,罗庭琛也正好办完事从刑部出来。
看见罗曼依在车旁,对着他眉眼弯弯的笑,罗庭琛一身的疲惫都消散光了。他对着妹妹咧嘴一笑,大步流星的冲过来,一把将妹妹举了起来。
“长高了,也白净了!”
将罗曼放下后,罗庭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妹妹,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还瘦了?”
“哥哥才瘦了,又黑。”看着劲瘦得仿若变了个人的哥哥,罗曼心里又疼又酸,可看着哥哥身上再没了阴鸷的影子,她又欢喜得笑出了声:“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想兰兰,想娘亲。”罗庭琛要抱罗曼上马车,罗曼摇了摇头:“想跟哥哥一起骑马。我也坐在马上,咱们穿过朱雀街到延兴坊回家!”
从离开京城,罗庭琛便没日没夜的干活,中间遇到各种艰难险阻,不知道熬了多少心劳了多少力,熬了多少夜。后头事情终于理顺了,又急着大舅舅的官司,整个队伍急行军,除了睡觉,片刻都不耽误的往京城赶。
说实话,他很累,累得恨不能立时就倒头睡下。
可妹妹开了口,累点又如何?几个月都熬过来了,还差这半个时辰?
“好,咱们走朱雀大街。”
罗庭琛抱起罗曼,利落的翻身上马:“和王爷跑马去灾地探访的时候,王爷就说曼曼肯定也爱骑马,我先还不信,如今看来,还是让王爷猜中了。”
“王爷还亲自去灾地?”
“也算也不算吧!”罗庭琛不想多提在荆湖的事,左右不是苦就是难,再不就是又苦又难。王爷被地方官左右为难时,熬了小半月睡不着觉;粮库被抢,灾民起义时,王爷亲自带兵阻拦,被灾民打破头,被官员扔鞋骂没脸,被满城横尸激得血红了眼……
再苦再难,他们担下了,熬过来了,也就过去了。何苦再说出来让曼曼心疼,让大家难受!
“就是闲暇时去荒地跑跑马,可整个荆湖都遭了灾,走到哪儿也都算视察灾地不是?”罗庭琛扳过罗曼扭过来的头,接着道:“我们好歹是钦差,统筹安排也就是了,哪里需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罗曼知道哥哥在说谎,可她不揭穿。
她也没问哥哥累不累,在荆湖有没有吃好睡好,反正问就是都好,再问还是好。
“那哥哥说说看,你都怎么样想我们的?是不是想得彻夜睡不着觉,就想喊曼曼端一盘马蹄酥?”
罗庭琛佯怒的拍了她一记后脑勺,笑骂道:“就知道吃。不过还真想了,好几天夜里,都梦见吃紫藤糕,还有红烧猪蹄,羊肉泡馍……每每做这样的梦,被叫醒了都有起床气。”
罗曼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有些憋不住,罗庭琛也哈哈大笑。他收紧搂着妹妹的手臂,比任何时候都珍惜现在的日子。
“王爷也梦过,有一天和王爷一起值夜,听见他喊了好几回腌银鱼,还说就曼曼懂事。想来,肯定是梦见了妹妹给他送腌银鱼的事。”
这下,罗曼的眼泪便真的流出来了。
她偷偷拿袖子擦干泪,回头对哥哥笑得娇嗔:“怎么就梦见我送银鱼,他们王府都没人了吗?”
“大概是王爷想有个可心的妹妹吧。”看着妹妹明媚的脸,罗庭琛笑得一脸骄傲:“难熬的时候,我就总想起你,也爱说你。每当这个时候,王爷就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听我说,再和我一起挤兑你学人家周玫装……不是,是赞赏你穿仙气飘飘的衣裳比周玫更有仙气……”
想着王爷的说辞,想着王爷见花能挤兑曼曼两句,见鱼能排揎曼曼两句,见藕能念叨曼曼两句……便又自豪的笑了起来:“我们家曼曼就是讨人喜欢!”
罗曼按下心中的异样,道:“马蹄糕、糯米藕、一口酥、还有酱猪蹄、酱鸡腿……还有好多腌银鱼……”
她转头看着哥哥,又飞快的转过来,心虚道:“也不知道王府准备酱腌银鱼没有,不然咱们给王爷也送一些?左右也要经过延兴坊。”
罗庭琛一点也没去想罗曼为什么要买腌银鱼,明明他们一家子都不太喜欢吃。他只觉得妹妹太贴心了,立马道:“那敢情好,王爷想腌银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还和金桂说过两回,说当时要把曼曼送的两罐子银鱼带上该多好。”
说着话,延兴坊很快就到了。罗庭琛要带着罗曼进去送鱼,罗曼摇头拒绝了:“王爷进宫交差事,现在也未必回得来。让门房递进去吧,娘还在家盼着你呢!”
罗庭琛便将腌银鱼给了门房,他搂着妹妹重新翻身上马。打马飞驰间,脸上的笑抿都抿不住:曼曼就是周到,有妹妹真好,回家真好!
以王爷在荆湖提及曼曼的次数,估摸着他也想见见曼曼。要不,改明儿在玉壶泉定上一桌,算是给王爷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