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长宁抬头就用这股三九天一般冷的目光将人从头到尾扫腾了一遍,她越是看越叫人觉得不安。
紧接着,与人搬了一筐银豆子过来放到廊下,就看荣长宁抬手将名册甩到了一边,轻声喊一句:“小冬。”
小冬接过名册走到廊下去:“诸位是府上各处管事,主母刚到院子都不熟识,我照着名册念,念到的就过来领赏。”
荣长宁冷着脸听小冬念着名字,打量着来人的长相,暗自记到心里去。
白府也不算小,单是管事就站满了庭院,一小筐银豆子没多会的功夫就赏完了。荣长宁打量着筐好半晌,放下茶碗抬手指了指郁崖:“你叫郁崖?”
主母第二次开口竟就叫了自己?这叫郁崖不知道是喜是忧,到底是主母听说了自己与段姑姑的关系打算对自己多有照顾,还是在背后听说了什么这会正看着自己不顺眼。
可想想主母也才刚到府上,初来乍到,后者显然不大可能。于是郁崖上前回话:“主母安,小的正是郁崖,主管府上采买。”
荣长宁转而又看向另一边尽头蓄着八撇胡须文文弱弱年过三旬的男人:“你是账房邱先生?”
男人迈出半步揖手行礼:“正是。”
荣长宁点头,随手抄起一边账册反倒先前标记的几页:“我问问你们,十贯钱能买多少米?”
主母把话说到这,郁崖大抵知道荣长宁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了。果真来着不善,遂两人一直不敢吭声。
林姑姑替着回答:“那个时候皇城周遭似乎都没有闹过什么天灾人祸,米价应该也涨不了多少。”
荣长宁点点头:“我在侯府待久了,也是没见过一石米有大个堆。林姑姑,你带着段姑姑出去寻摸寻摸,看看谁家还能买来米,去买个十贯钱来看看。咱们就在这等。”
“是。”
紧跟着小冬带人不派下了茶碗,一副叫他们跟着一块等似的。这些个管事手里都有差事没做,活活偷了这半日闲还有茶喝,日头更是没那么焦烈,自是觉得相当畅意。
可郁崖和账房便却觉得手里的茶碗好生烫手,相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茶喝进嘴里。不过半日,这主母应该想查也查不出什么吧?
廊后白楚熤趴在窗边朝荣长宁那边巴望,姜安站在旁边跟着一块张望:“夫人这是在干什么?”
白楚熤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条腿搭在窗框上,痴痴的看着荣长宁笑,总觉得她做什么都有道理:“我也不知道。”
姜安略显嫌弃的看着他:“那你这么高兴?”
“我乐意!我就喜欢看着我媳妇折腾!你管得着?”
“嘁……还文韬武略……一见夫人就跟个二傻子似的。”
“你懂什么?”白楚熤翻了个白眼给他:“啥也不是!”
其实白楚熤也不知道荣长宁到底要干什么,她就在那等,闲话也不说一句。
没一会的功夫,林姑姑便带着人回来了。一车一车的米袋推到竹苑,堆得像小山似的。
荣长宁靠着隐抬起食指揉着额角,看着黑压压的麻袋蹙起了眉头:“十贯钱能买这么多?”
说着拿起一旁的账册朝地上一扔:“去年腊月里,单单买米就买了足足二十七贯。若说年关囤米倒也不难理解,可你往后每月花费十五贯买米,我看了看咱们府上的名册,主子下人顿顿吃米都还有富余,怎么库房里的米却少的可怜呢?”
荣长宁话音刚落,下面两人便不自禁的汗如雨下,不敢抬头去看荣长宁的眼睛。
“我也是奇了怪呢,咱们白府是在什么地方开了粥棚行善施粥了我不知道吗?”荣长宁斜眼看着两人:“你们俩也是一个真敢买,一个真敢记啊。”
听到这白楚熤笑了,拖着下巴看向荣长宁。
只见被荣长宁堵到哑口无言的邱先生当即受不住荣长宁的审视,当即跪倒地上:“主母开恩!小的蒙了心!捞了些油水改了帐……都是郁崖叫我做的!”我看书
“我什么时候叫你做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自己做的那些事多多少少都有几个人知道,而郁崖自己也不敢保证那些人的嘴足够严实,遂只能跪地承认:“主母,是邱先生叫我……”
“行了。”荣长宁摆手:“既然都承认了,何必互相攀咬呢?七零八碎也不是不能过去,可我这人爱钱,这么一大笔花销无论你如何也安不下心。各五十杖吧。”
话音刚落,荣长宁身后的小厮便上前去将两人按住,不容人反应更不容人求情亮出长杖照人身上狠狠的打。
而后荣长宁转眼看向段姑姑,也是想看看她这个老人有什么话好说的。果不其然,这位段姑姑还是以往的强调,上前半步小心行礼:“主母,五十杖下去人怕是不行了,邱先生的年岁更是不容折腾。还求主母看在奴婢勤勤恳恳十余载的份……”
“容不容折腾,我家主母说了不算?难道段姑姑你说了算?”林姑姑垂眼看着下面的人:“为仆勤勤恳恳是本分,没见过谁家家奴会拿自己的勤恳来跟主子邀功。更是没听说,谁家主母惩戒下人还要看在下人的面子上网开一面。我初来乍到,还真是不清楚段姑姑您的面子有多大啊?”
搁在从前,白楚熤不常在府上更不问这些琐碎,老夫人清心寡欲,多去求求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可眼下里,荣长宁听着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眼睛也不眨一下,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她神情便都知道,这位主子不好相与,这事想要囫囵过去是不可能了。
而这两人,估计是要丢了差事,说不准还会被扔出白府去。
血染将那两人的衣裳染成深色,上面那位主母也终于露出满意之色,行杖的小厮站到一边。
荣长宁也是坐累了,伸出手,小冬便过来扶起人走下台阶。
她头上金钗映着斜阳,闪出了明艳的光与通红的衣裳相互交应,眉一抬便见愠色:“郁崖和邱先生紧着养好伤,你们原本的差事还是交给你们去办。从前如何我不再计较。祖母既说往后这院里要我做主,那便要依着我的规矩办事。绵里藏针藏污纳垢我都见不得,本分当差,大家就都有好日子过。散了吧。”
说罢荣长宁踩着红鞋带着人便离开了,从头至尾一个好脸色也没有,笑也没笑一下。而院子里的人看郁崖都是这个下场,一个个噤若寒蝉。
小冬快走了几步跟上去,看着那些人呆在原地,忍不住撇嘴笑了笑。刚一转角,与小秋对视一眼,再忍不住掩面笑出了声:“咱家小姐真是厉害,先杀出个下马威来。”
小秋点点头:“就该叫他们知道咱家主母不是好惹的,往后才好教化。只是,主母明知道他们两个手脚不干净,怎么还叫他们做原来的差事?”
林姑姑合紧双手垂于腹前,规规矩矩的跟在荣长宁身后,见主子不开口,便替回了句:“今日算是将这两人打疼了打怕了,有了这次戒训,下次再想在主母的眼皮子下动手脚,打过的地方也是要先疼上一疼的。何况这两个刚才还不忘相互推诿,怕是正相互看着不顺眼。往后再想合谋共事,也是得仔细合计合计的。”
小秋听完恍然大悟:“我说呢!还以为主母吃茶吃醉了呢……”
正朝前走,就听前边有人大喊:“夫人真是不地道,前边这么精彩,都不叫我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循声抬眼,正好看见白楚熤坐在窗框上磕瓜子,一脸看笑话不嫌事大的模样像极了小厨房闲下来的婆子。
荣长宁白了她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白楚熤却扬起长腿从窗户上跳了出来,蹦蹦哒哒的朝荣长宁跑过来,一把抓住荣长宁的手腕:“哪去?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
“啊,不是说好了要带你去后边小池塘钓鱼?去奉阳之前我叫人在池塘里放的鱼苗,今年正肥呢。咱们吹吹风钓一尾回去煮汤喝,春日夜寒刚好暖身子。这会日近西山,池塘风景正好,晚了天就暗了。”
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看得人心跟着敞亮。荣长宁见他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说笑就笑出来了,点点头轻声回一句:“好。”
“走!”说着白楚熤拉着荣长宁兴致冲冲的朝后边去。
许是太过高兴,白楚熤都忘记自己的腿比荣长宁长上那么一截,荣长宁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好在他说的小池塘就在梅园附近,离竹苑也不算太远。远远看去水面映霞波光粼粼,像是画中才有的景致。
为何非要带着荣长宁去钓鱼?不过是因为早在修梅园的时候,白楚熤顺带着将这块地方拾掇了好些遍,心里也曾无数次构想他钓鱼她摆扇两人说说笑笑的情形。
盼了许久,今日终于是得以实现了。
更加惊喜的是,荣长宁竟也熟读兵法,说到起兴也能同白楚熤论上一论,更多的还是白楚熤同荣长宁讲北塞的刹尕湖,大邑玉蒲的王宫,硝烟四起的穹关和烽火缭绕的战场。
他带着荣长宁的心,驰往开阔的大漠看落日斜阳。
他滔滔不绝,说出来的画面一一印在荣长宁的脑海,她细心聆听,一颦一笑都被白楚熤刻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