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芷颇无奈地和魏欢交换了个眼神,魏欢会意,“有没有关系,我们自然会去查证。若是证明了没关系,我们自然也不会到处去宣扬。”
“李高利的婆娘来过,说是要给送几件厚衣裳。我想着跟我一样个屁大的官,能翻起多大的浪来,就让她进去了。”
"就她一个,那么多三四品的官家太太你都挡了,反而放了个没钱没势的进去?"
老刘面色尴尬,舔了舔嘴唇,“其他也有些,都是前些天来的。再说,李氏为了她男人,倒也舍得,银子给得比别家还多些。”
想不到那位穷到像没见过牛肉面和肉包子的李大人,倒是娶了个有钱婆娘,自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李大人在家里的地位,怕是比他在刑部里好不了多少。颜芷想到李大人在一堆死人中间大嚼肉包子的场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起鸡皮疙瘩。
“这位李夫人,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谢大人来之前,她还在牢里。我让孙义赶紧带她躲开了,总共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她送的东西,你都查过么?”
“你当我第一天待这下面么,老子待在刑部的时间,比你打娘胎里出来都久。”老刘一脸被冒犯的样子,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肯定地说:“有个屁问题!”
颜芷暗暗记下,这位李夫人,除了来的时间有一点不巧,人也似乎值得去查一查。
“这几位来的时间,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谢大人来的时候,是戌时刚过一点,因为我们戌时换班,我和孙义刚吃了饭下来,原先正要给犯人放饭的。冯大人说,既然谢大人来了,就等一会吧。”
“冯大人是跟着谢大人一起下来的么?”
冯凌海是提牢司司务,科举出身,本来前程一片大好,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罢官扔下了大狱,白坐了几年牢不算,还落下一身风湿病。
谢锡玄爱惜人才,寻个机会给他翻了案子。许是对官场沉浮失了兴趣,自此便一直在刑部呆着。
“冯大人是一直在的。早些时候,进牢里看过一遍。查探犯人的情况,毕竟第二天会审,不能出岔子。”
颜芷点点头,谢锡玄挑中的人,自然办事妥当周祥,这也是多年朝堂云波诡谲,刑部却依旧稳如泰山的原因。
“那就是说,昨晚案发时间,你和他都有不在场证明咯?”
“那倒不是。”老刘发现颜芷会错了意,摇了摇手,大气粗声道:
“冯大人送谢大人上去之后就没有再下来。我倒是老张头,老陈头他们作证,我们凑了桌牌局,呸,那晚上手风简直烂透了,输了还不让我走,直赌到四更天才睡下。”
颜芷第一次见到杀人时聚众赌博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好不容易忍住向他翻白眼的冲动,“总要有人守着大牢那边吧,是那个叫孙义的小狱卒?”
“对,那小子新来,还挺听话。我睡了没多久,就听到他来喊我去开门了。“这位显然在地牢混了太多年的老狱卒停了停,总结道:”昨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牢里的密道,有人知道吗?”
“提起这事,真他妈的见鬼了!我管这里十多年了,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地道,我敢说整个提牢司也没人,是整个刑部都不知道这地道是哪个龟孙子挖出来的!”
颜芷对老刘头拱拱手,拉上魏欢就往回走。
虽然和老刘头的问话进行得艰难,几条线索的影子倒是已经露了头。
那竹管,那种深深的不和谐感又一次映上了脑海,必然有什么东西不对,而且是很明显的不对,她应当注意到的才是。
“你觉得他真得不知道地道的事吗?这间重狱,他每天进进出出......”魏欢很显然并不相信。
颜芷回头看了他一眼,赞许道:“怀疑的思路很直接,他确实是最有可能发现地道并利用的人,但是也不是说完全没可能。毕竟他对地下赌钱要上心多了,让他去留心什么苔藓长势,我们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魏欢没理颜芷,“要跟的线索挺多的,你怎么办?”
“你到陆头那边拿了毒药的名单先去查,我先去那位苏大人那儿看一眼,然后去孙义家。”
颜芷其实也着急,“如果名单上的人太多来不及,尽管问谢头儿要人,明天正午前一定要有结果。”
魏欢深知投毒案中,毒源的重要性,也是不敢稍有懈怠。
正说着,出了地牢的门,便听着一阵风声从远处传来。那凄凉的调子,如泣如诉。
颜芷觉得,这风吟,就好像此地逝去的幽魂们徘徊时吟唱的哀歌,在人心上沙沙作响,却找不出个答案。
他们向外走去,雨点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乌云如一团浓墨,把天空染得斑驳。
廊下的落花飞絮积得深了,落雨汇成的细流都无法将它们冲散开去。
缕缕青烟从屋廊下散出,一个蹲着的人影,似乎望见他们来了,缓缓地站起身,走过来。
“颜捕快?”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算是打了个招呼吧。
颜芷不大喜欢来大牢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提牢司管事的冯司务,总是阴沉沉的。
他有着精瘦精瘦的身板,许是被冤下狱时受了刑,腿脚有些跛,深陷的小眼睛周围堆着层层叠叠的褶子。
颜芷看到他,就想起某种鸟类的标本。
刑部的官员,大多也知道谢玄锡待她不同,总是显得亲近些。她样貌不差,活泼热闹,又挺能干,在这一堆男人中颇为讨喜,所以喊她颜丫头的时候多,颜芷的时候少。
只有冯司务,按职务,叫她一声颜捕快。
这称呼,平民百姓叫来没什么,可能还带着三分敬畏。
只是提牢司的冯大人喊起来,语气里的高高在上一点都不掩饰,时刻提醒着颜芷他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冯大人,您这是......”颜芷在这种人面前,自然也不想造次。
廊下燃着纸钱一类的东西,火苗已经熄了。过堂风一吹,那灰烬便随着火星,散入庭前的风雨里去了。
“同朝为臣,终为枯骨。”冯大人望着雨幕,声音低沉而飘忽,“清明了,草草一祭吧。”
颜芷这才想起,都到清明了。这几年里,颜家剩下的,也只有她了。等案子破了,总是得回去看看。不过眼下,怕是顾不上了。
“大人,您看吧,这谢大人......”
"谢大人说过什么,我知道,你不需要废话。"冯司务声音冰冷,打断了颜芷,刀锋一样的视线扫过来,颜芷的假笑瞬间有点僵。
“出了这事,提牢司当然难辞其咎。可只剩两天,你区区一个丫头,谢大人未免儿戏。”
“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颜芷毫不在意,耸耸肩,“难道大人,您有更好的法子?”
“勇气可嘉,希望你不要捅了娄子,没办法收场。”冯大人的语调里听不出半点赞赏的意思,目光转到她手上的竹管上,
“东西你拿到了?”
颜芷点点头,“只是我还不太确定它在整件案子当中究竟是什么角色。大人可愿意回答我两个问题?”
“只有两个?那你问吧。”冯大人颇有些吃惊。
“重狱的犯人一般都是按案件都安排在一块儿的么?”
“这种分配倒也不经常,不过这次犯人们都身份特殊,条件好点的牢房有限,只能这么排着了。”
“我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案发那夜的子时到寅时,您在哪里?”
冯大人想了想,揉了揉太阳穴,“那夜从牢里出来,谢大人和我商量案子的事情,子时不到,我便回家去了。”
“您没有不在场证明咯?”
“你是在怀疑我在自己治下大狱杀人?”冯大人的问话里有明显的不悦,“拙荆和家仆都可以作证,子时不到我已经回到了家里。”
"老冯啊,你别老没什么事情,就毛竖得跟斗鸡一样!"颜芷听了这声音,心里一笑,救星来了。
果见陆主事老远跑了来,做惯了文官,跑这点小路也弄得他气喘吁吁。他把一张折好的宣纸往颜芷的怀里一塞,
”制售‘乌圃’的名单,是你问谢头儿要的吧?“
颜芷刚要称谢,陆主事已经一转身,提溜着冯司务走了,“老冯你说多大点事儿,都是给谢大人办事,你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啥?”
颜芷一笑,把纸条递给魏欢。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回家梳洗换衣服了。
她把袖子抬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自己两天两夜没回家梳洗,已经不是像不像个女人的问题了,闻起来已经不大像个人了。她向魏欢挥挥手,赶紧走了。
魏欢看着颜芷转过墙角去,打开手里的名单,几个名字看起来格外熟悉,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我的天!”
名单上第一行赫然便是裴家父女,可最让他吃惊的是最后一行:
"鸡鹅巷,李杨氏——吏部登仕郎李高利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