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到底是哪一件比较女人?”颜芷看着小丫鬟抱来的一堆衣裳,是真的头痛。”
“我瞧着那件红的好。”小丫鬟平时遇不到这种事情,难得能帮着颜芷梳妆打扮,倒是一脸喜气。
锦红深衣,揉蓝曲裾,银丝金线缂鸾鸟,当得起灿若云霞四个字了。颜芷一看,立马翻了个白眼,
“穿成个郡主,去逛窑子,别别别......”
"那这件?"小丫鬟兴致勃勃,又拿起了另一件。
这件制式倒是朴素多了,短衫子配白襦裙,外罩的流云广袖衫上绣着密密麻麻的银红合欢。
就是这裙摆未免也太长了,穿成这样,是要去京城扫大街吗?
“不要,我还没走到映花楼,它就黑掉了。”
颜芷赶紧打住,在她这种实用主义者眼里,这种东西就不应该被设计出来。
小丫鬟也很无奈,“这可是今年上京闺阁里最流行的样子。再说了,人家小姐,去哪不是坐轿,您为什么非要走着去?”
颜芷想想也对,但转念一想,进了映花楼,这裙子不免还是要扫地,不要了,不要了。
实在是想得烦,苏焕只要求像女人,也没说像什么样的女人。
既然是秦楼楚馆,到底是要像花魁,像丫鬟,还是像牵线收费的老妈子?这要穿的衣服都不一样.....
最后一个,可能有点难度。颜芷摇摇头,苏焕的口味——应该不会这么奇怪吧。
随便吧,衣服这种事情......
颜芷指了件淡色的,听天由命地闭上眼,让小丫鬟摆弄,开始继续想案情。
系带子的时候,她低头瞥见自己腰间绣了枝霜白色的樱花,那细蕊捻了银线,落着玉一般的微光,仿佛山风一起,便要飘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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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人来的倒早。”
颜芷这身女眷打扮,本来是说什么也进不来的。还好刑部腰牌在手,拿到龟奴面前晃了晃,自己就被客客气气地送到了苏焕的雅间。
果真,民不与官争,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苏焕抬眼瞧了下一身素衣的颜芷。
这个姑娘自然是漂亮的,那是一种穿着捕快公服,对着尸体高谈阔论,也无法掩盖的漂亮:
秀眉朗目,灵动而有生气,唇角永远挂着一个可爱而又戏谑的微笑,下巴却有着坚毅的弧线,就像永远戴着一张嬉笑的假面——热闹却无情。
颜芷哪知道自己已经被苏焕这个人形扫描仪扫描了一遍,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股脑灌了下去,“我说苏大人,您到哪吃饭不好,这是我们姑娘家来的地方么?”
苏焕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也不是我挑的地方.....你可休息好了?”
颜芷苦笑一下,命案之后的七十二小时,向来是侦察的黄金时段。刑部上下,哪个能睡觉了?更别说她,谢头还传了话带队。
“原来是别有冤大头啊......”颜芷跟苏焕解释这个也没用,索性开始胡诌,“人家一片好意,请您同赏春色,您拉上我干嘛?”
苏焕打量着她的脸,眼神平静,却盯得她心里直发毛,“我还以为你想来见识一下。”
“别别别……您的家教上京城里数得着的。向同僚下手这事儿,您做不出来。“颜芷其实大差不差,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苏大人有兴致,还是要好好敷衍下:
“再说了,苏大人若要在上京城里挑女人,自然有无数豪门淑女争着抢着往上扑,断断不会觊觎小的。”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懂得我的品位嘛。”苏焕瞧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替她续上茶。
颜芷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得尴尬笑笑,接道:
“能请您到这种地方来,不是小官;全京城都知道你在查案子,这时候邀您出来,您不但答应了,还叫上了我,这人必然和案子有关。”
“位高权重,还和武举弊案有关。今儿这局——做东的是‘万岁阁老’吧?”
苏焕挑了挑眉,眼里闪过着一丝笑意,微微颔首道:“有两下子......”
“你们胆子好大,让苏大人一个人坐着,是疯了吗?”
门口传来个声音,官腔十足。颜芷笑着朝苏焕眨眨眼,正主儿来了。
“哪能啊,阁老哦,楼里的头牌全进去露过脸了,都被苏大人赶出来了......”楼里妈妈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委屈。
说话间,一男子抖抖衣服走了进来。一点也不像坊间对他的各种暗讽,张安之其实身高体魁,眉目宽和,六旬开外,颇有点老干部风。
颜芷暗暗想:年轻时候也算小鲜肉一枚了,可惜了了。
“下官怎敢替阁老做主。”苏焕站起身,笑道:“赏花饮酒,苏某可以说一窍不通呢。”
“这就不对了,苏大人青年才俊,诗酒风流,原是该当的,该当的。”张安之含笑捻须,目光落到颜芷身上,“这位小娘子新来的吧,怪不得能入苏大人法眼。”
颜芷心想,这误会可大了,麻溜儿起身福了一福,憋出个便秘似的笑,“承蒙阁老夸奖。”
“苏大人是贵客,就一个美人相陪,成什么样子?”许是颜芷那笑容抽搐地太厉害,张阁老看着不满意,转身吩咐了一声。
不一会儿,雅间里就上来一大群莺莺燕燕。上菜的上菜,倒酒的倒酒,还有三两个唱小曲,几个陪说话的......直让颜芷没处下脚,赶紧退到屋角,躲开了算完。
远处两人倚红偎翠,好不热闹。
“苏大人到这映花楼来,醉红姑娘名满京华,她的曲要是不听,可是说不过去哦。”张安之三杯两盏下肚,一只手搭在陪酒的姑娘身上,色迷迷地,说话都有点飘。
“真的吗,下官可要见识见识。”苏焕的声音也远远飘过来,听来挺感兴趣。
早有美人移弦换柱,几声铮铮的琴音响过之后,便款款地起了个调子。
隔着重重珠帘,那美人凤首低垂,确实有几分姿色,浅吟低唱之声清脆悠扬,在厅堂里低回婉转,颜芷听来都疲乏尽消:
"昨夜朱楼梦,今宵海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从林......"
"海国吟....."颜芷细细琢磨这唱词。这是她这几天夜里,第二次听见海国这个地名了,一流的玻璃锻造技艺,格律严谨的唱词......还真是有趣......
颜芷这一走神,抚琴的女子已然唱完了,帘卷风动,余音不去,刚才还闹哄哄的雅间一时寂然。
"果然好曲子。"苏焕抚掌而笑,“难得词曲气象空阔,不像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既然当得这种地方的头牌,自然也是有几分傲气的,美人依着规矩福了福,便退下去了。
颜芷正想再看美人两眼,张安之终于切入了正题,
“苏大人啊,刑部的案子,没太劳累您吧?”
“劳累不敢当,不过有些棘手......圣上生了大气,正不知如何收场。"苏焕一脸为难,诚挚地看着张安之,“倒是阁老二朝老臣了,还要向您请教。”
张安之搓搓手,揣摩苏焕这话有几分可信,终不敢推脱地太过了,毕竟自己当初在吏部里大张旗鼓来着,原也推脱不过去。
“今年武举的事儿吧,原是我糊涂.....我那侄儿,托我这叔父给他谋个位子。我原想着,又不是什么正经状元,给谁不是给啊......你说是吧。”
“做长辈的关心子侄,本是该当的。”苏焕笑眯眯地替张安之斟上了一杯酒,鼓励这老糊涂接着说下去。
“我也就是花了几个小钱,托了点人......罪不至死啊......我那侄子,本来也没那么不济,这不就是那天考上了高兴,酒喝得多了点么.....丢人归丢人啊.....不过,大牢里的人命,可跟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啊。这事,贤侄你可得相信我!”
颜芷这边,第一次看到苏焕笑,恶心地打了个哆嗦。
还有这阁老,称呼怎么突然就变贤侄了?不是朝堂上,尽和苏焕他爹不对付的么。以前没机会见识,现在知道了,官场如戏,全靠演技,啧啧啧......
“可这么多条人命,除了阁老,小侄愚钝,怎么也想不出来别人了。”苏焕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外人怎么瞧都是这样,圣上瞧——怕也是这样。阁老,小侄可真是难办得紧……”
“贤侄,你可得替老夫做主啊......“
说时迟,那时快。张安之一把扯住苏焕的袖子,当着映花楼里来来往往姑娘仆役的面,丝毫没带犹豫地,就往地上扑去。
”前天晚上,我可一直都在这儿的,映花楼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证啊。贤侄啊......你可得还老夫清白啊!”
张安之脑子倒没完全糊涂,至少在趴在地上之前,还记得强调一下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虽然颜芷觉得,以他的财力地位,愿意替他杀人的,有得是。也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么个笑柄,跟地牢里杀人如麻,下手利落的凶手联系起来。
您老人家怎么说也是当朝一品大员,虽说这几年换了主子,今时不同往日了吧,以前得意的时候,也是呼风唤雨的主儿。苏家再有根基,苏焕也毕竟是个晚辈,您这张老脸该豁得出去的时候是真豁得出去。
苏焕大约也是被张安之超出认知的厚颜无耻被震住了。好说歹说才把张阁老拉起来送了出去。回来时,也是一脸无奈。
“你怎么看?”苏焕揉揉太阳穴,大概是还是因为刚才那一幕,简直无法直视。
“真不像他做的。如果是他,未免戏也太好了。”颜芷做了个鬼脸,表达内心的震撼与崇拜,“不过,你们官场里的人,各个都是角儿,我也不太敢说。”
“对了,你倒不算官场里的。”苏焕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浮起一丝微笑,这次看起来顺眼多了。
“走吧,还是你想留下来过夜?”
颜芷心里翻了个白眼,抢先出了门,出奇地觉得今天晚上有苏焕跟着还挺好的。
“哪里,哪里......苏大人要想留下,小的绝不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