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问询之后,何平心中笃定。
这就是那捕鱼小子无疑!
尽管从祝家诸人的描述中,那小子穿的是一身白色文衣。但是,那张仿佛死人一般的苍白脸庞,简直太有特点了。整个落霞城方圆百里估计找不出第二个。
那边跟着看热闹的郑有福听得祝家诸人的描述,也是微微一愣。
他一直对月前救下大小姐一命的未知少年很是感激,当然也大惑不解,为啥对方连面也不见,直接就跑了?那真的是跑啊!划船划得飞快,都快赶上龙鱼了。
最终,只能归结于大小姐那句解释。
可能那少年是施恩不图报吧。
当然,大小姐也说了,对方可以施恩不图报,但我郑家绝对不能有恩不还!于是,按着自己的记忆将那名少年的大体样貌描述了出来画成图形,并且明示,一旦发现这位少年要立时将之请回郑家。
此时,听着祝家诸人的描述,立时就注意到了他们说的少年那奇怪的苍白脸色。
一袭白色文衣,脸色苍白,仿佛得了大病,没多少活气?
这与大小姐所说的多有相似啊?
难不成,就有这么巧的事?
那边,何平将金子陵扯到一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金子陵原本满是怒意的脸倏然就露出惊奇之色,转头看着何平。
“当真?”
何平点头:“当真!”
金子陵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那小子倒也古怪!那你我便走上这一遭!但,若是那小子说不出个道理,那便也别怪我不讲情面!规矩不可坏!”
何平低声道:“走上一遭也可,不过,可别大张旗鼓,万一……”
“万一这案子当真有误,那本官还真成泥雕木塑了,大张旗鼓过去自找不愉快么?我又不傻!”
何平倏然脸色很严肃地上下打量着金子陵,那眼神,活脱脱地就像看一个傻子。
金子陵不由得恼羞成怒:“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擅长的是治地养民,断案之事又非吾所长!”
那边郑有福正想跟过去看一看,找不着由头,此时,连忙上前两步,行了礼笑道:“两位大人是要去祝家庄么?如不嫌弃,有福愿意作陪,恰好也可守得两位大人,省得一些乡野百姓冲撞了两位。”
于是,一行三人便随着祝老爹等十几人前往祝家庄。
祝老爹带着亲房数十亲戚前往城里敲鸣冤鼓这事早就传遍了祝家庄,看热闹不嫌事大,庄里大小云集祝老爹房前,一个个七散八落地坐着抽旱烟,吹牛打屁,指指点点,时不时就有小孩疯一般乱跑,后面跟着一脸担心的妇人。
这就是金子陵一行数人踏进祝家庄时看到的景像。
金子陵眉头不禁微抽。
好家伙,这莫不是赶着庙会看大戏来了?
当下脸就黑了,负着手缓缓踏出,沉声道:“是不是要再叫上几位担货郎卖你们些糖果花仁什么的,好看得尽兴啊?”
强势围观的众人还一头雾水呢。
这哪来的家伙,闲事管得够宽哈?我们坐这等着看戏呢,关你屁事?
郑有福眉头一立,缓步踏出,沉声喝道:“这位是落霞城县尊,尔等乡野小民见到县尊还不行礼?”
县尊?
坦白说,农村里的可能活一辈子不知道管着自家这片地的父母官长啥样,所以,听得县尊两字,一开始还心里嘀咕:现樽是什么鸟?
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还真是县尊?祝老爹那家伙,还当真把县尊给敲来了?
呃……都说县尊出场起码得锣鼓开道,军士伴立,官差搭桥来着,这位县尊,怎地如此寒酸?
心下虽然如此想着,但终究还是县尊不是?
于是乎一个个都忙不迭从地上翻身而起,齐齐弯腰行礼。
金子陵黑着脸一摆手:“眼下正是秋收时分,尔等祝家庄是如此有空闲么?还是说,今年地里粮食长得多,多到尔等可以闲坐玩耍了?本官是不是要给你们祝家庄增些赋税啊?”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得这一句增加赋税威力来得大,诸人听得清楚明白,顿时就一阵哀嚎。
“县尊大人哪,今年虽然不是灾年,但地里粮食也不多哇。”
“秋收之前老天爷赶着下了几趟雨,田里都淹了,年景不好,年景不好!”
“地里粮长了虫子,都被吃了大半了……再加赋税,便活不下去啦!县尊明鉴哪!”
金子陵眼睛一瞪:“既然如此,那尔等还闲坐在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的给我散了?”
于是,哄地一声,大大小小瞬间就作鸟兽散,只不过,还是有些好奇的小孩远远地躲在墙角缝里看着这边。
众人散去,场面恢复平静,金子陵左瞅右瞅,死活没见着那死人脸陈大天,不禁看向祝老爹,祝老爹挠了挠头:“禀县尊,陈小先生应该在里面。”
金子陵脸色黑如锅底。
这小子,太狂了!狂到没边了!
只因你小子一张纸,一县之尊都纡尊降贵来到此地,好家伙!等我们到地头了,你居然安之若素地坐在屋内?是不是我等还要进来唤你小子一声‘侯爷’啊?
陈小天一直都呆在里屋,毕竟,外头可是有太阳的,还有大批强势围观群众,他不喜欢被当人猴看的感觉。再一个,就是看住现场,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事实上,当听到外头那威风八面的话,他就明白,县尊来了!本来他是准备要出去的,但是!
就在他抬脚瞬间,隔着门他感觉到了门外有一团如烈火一般的气势,顿时头皮发炸!
修行中人!这是修行中人炼魂炼魄炼元之后散出的那种鬼邪辟易的刚正之气!
当时他想也不想,就欲转身逃走!
不料,才刚刚动念,门外那团烈火般的气势就已隐隐隔着院门锁定自己,那种仿佛一动便将引来雷霆攻击的恐怖感觉如山般压在身上,愣是不敢妄动。
郑有福眯着眼盯着房子,他有些困惑。
修神中人与修仙中人有略微差别,修仙中人有的是手段能看清邪魔鬼妖,修神中人只能凭着气机感应。
在踏足这座小小屋范围之时,他就感应到这个地方有问题!尤其是屋内,似乎有一团令他感觉很不舒服的东西存在!不管那东西是什么,绝对不会是人,于是,在金子陵出声驱散四周人群之际,他就将气机锁定在这团东西上。
怪就怪在这了。
祝老爹说的那位少年就在屋内,难不成,那少年就是这团不是人的东西?
心下想着,见金子陵黑着脸跟着祝老爹一行踏进小院,郑有福本想提醒一番,想了想,发现那团东西虽然诡异,却弱小得似乎自己一个动念就能将之碾灭,当下也不开口,随之入内,只是,气机牢牢锁定那团东西。
感受着那股烈火气势越靠越近,如果鬼有冷汗的话,那此时,陈小天必然是浑身冷汗如雨。
你说我好端端的来装这个逼干嘛?啊?躲在落枫山那一亩三分地一直苟到正阳鬼体多好?虽然仍旧是鬼,但好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死得太过容易了啊!
就在陈小天哀哀叹息之际,
又是一股令陈小天胆战心惊的周正气息淡淡压来。
这是什么气息呢?没有杀伐之意,也不像浩然正意那般压伏万邪,却是一股与山魂之气差不多的气息。
好家伙,一个不够,又来一个么?
陈小天思绪电转,陡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县尊乃百里父母,系着百里之民的心念,亦算百里之民的守护者,若是百姓心系,那便自蕴正气,诸邪侵之不得!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罢了,人固有一死……啊不……鬼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既然一定要死,那好歹把这破事儿做妥当了再死。
半途而废那就不是我陈小天的性格!
一行众人鱼贯而入,陈小天一眼就看到那团烈火气势的真面目。
身高八尺的大汉,正横着眉厉着眼死死地盯着自己,那股近在咫尺的气势隐而未发,却仿佛一头绝世凶兽,又仿佛眼前是一团幕天席地的烈阳,而自己,就站在烈阳当前。
呜呜呜……好……好可怕!我想回落枫山……
尽管脚底发软,不过,丢人不丢面,舍命不舍脸,陈小天仍旧站得笔直。然后,下一眼就看到了熟人。
狗大户?他怎么也在?
何平嘴角含笑,按住要发飙的金子陵,嘿嘿一笑道:“我一猜就中,果然是你小子!”
那边郑有福也正自发愣,当然不是陈小天所以为的怒目盯着他,实际上那是在打量,然后心里将之与大小姐画出来的粗陋图像进行比对,结果惊讶地发现,居然非常相似?
然后,他就纠结了。
说眼前这小子不是人吧,那还真不是人!至少,在自己的气机感应中,这小子浑身没有半分人气,啊不……或许那只右手还有些许人气,除此之外,一片死气,这分明是死人。而死人却活生生地站着,那毫无疑问,非人为鬼!
按理说,我辈修行中人遇到妖鬼邪魅,自然是要拔刀斩妖鬼的,既以鬼魅为名,又岂是正物?斩之以正清平世道是谓替天行道!
那万一这小子当真就是救了大小姐一命的人……啊不……鬼!那我这一刀,斩是不斩?
不斩,有违本心!
斩了,忘恩负义!同样有违本心!
合着怎么做都不太对的样子。
然后,他听到何平这么一说,又是一怔。
敢情……这鬼居然和何大人认识?嗯?这其中是不是有些隐情?
诶?不对啊?
如果是鬼,怎么可能在青天白日现身?月前遇到双龙争流时,那也是烈阳当空啊?难道……不是鬼?那怎么解释这一身鬼气?哦,不对,它右手确实有些生气,这就有悖鬼道了,鬼体怎可能有生气?难道……是一种类似于鬼的妖物?
听闻妖界那边什么玄奇诡怪都有,若说有这种类似于鬼物的妖,似乎……也说得过去。大荒南林也确实邻着妖界其中一处入口……弄不好,就是从妖界跑来神州的妖……
如若是妖,那便好说了。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就连传奇圣人孔丘都言‘有教无类’,视同样出身为妖族的九尾狐一脉皇子为学生。况乎吾辈修行中人。
心下如此想着,心中仍未放松警惕,周身元力引而未发,当然,就无之前那般咄咄逼鬼了。
这边陈小天也豁出去了,眼前的人,不管是那位凶神恶煞的修行中人,还是这位狗大户身边的县尊,身上那股气息很明显都能镇杀自己。
逃?逃得掉嘛?
眼下是白天,虽然在屋内我能使出鬼身手段逃进地下,但是,速度要慢上不少,那点时间足够那边那位汉子灭杀自己好几次了。
人一旦豁出去,那什么功名身份,通通都是白搭,有句话说得好,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不会因为你是县尊,就多活上一口气。
鬼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陈小天连那些文绉绉的话也懒得扯了,也不管那狗大户,转头盯着金子陵,咄咄逼人地质问了起来。
“听说县尊将梁少平判了个秋后问斩,敢问定的是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