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关,又名落霞城。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落霞城与飞霞城为炎凰城下辖,属于另一类的京畿重地。所以,分派到此地的官员,大都类似于炎凰国重点提拔的对象。
当然,一个传承了悠久岁月的国家,内中利益盘根错结,官位什么的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本事再高,在坑位没挤出来之前,该在哪趴着还就得在哪趴着。历史悠久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人才也是够够的。除非那种国之大才,一般的人才还真有些难出头。
所以,金子陵自栖梧学宫御字部学成出宫后,在落霞城一趴就是六年。
御之一字,有御马、御车、御船之解,同时,也有御下、御地之解。
作为学宫御字生员,管理落霞城这方圆数百里地界还是绰绰有余的,按他私底下的牢骚话来说。
‘区区百里之地,吾若掌中观纹,何足道哉!’
他也不是吹牛。
落霞城这方圆数百里地界,被他治理得风调雨顺,路不拾遗,正因如此,梁少平毒妻一案才惹怒了这位县尊。
好家伙,这是成心给本官上眼药是不?
有些地方一旦趴久了,想挪,就挪不动了。本官还指望凭着这些年的政绩,把位置挪上一挪,你这么一弄,得,今年的政务考察,就得落下一笔污痕。
你让本官不好过,本官就拿你项上人头!
金子陵此时正坐在书房里练字。
写的是一个‘静’字。
没办法啊,这几天火气贼大,得写写字静静心。
才写了一半,门房来报,说是落霞军军中粮官何平来访。
金子陵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同为栖梧宫下放生员,两人都在这落霞城趴了好些年,同病相怜又同出一脉,自然引为知已。于是赶紧放下笔,着人泡上一壶珍藏许久的火云尖。不多时,脚步声响,何平领着一人笑眯眯地走进大堂。
“哈哈,我老远就闻到了火云尖茶的茶香,子陵啊,你是算到了今天有贵客临门?”
金子陵心头微动:“这位是?”
跟在何平身后的是一名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一身青衣,眉目粗豪,颇有英雄气,只一眼,金子陵就知道,这是一位修武高手。
精壮汉子恭谨地行了一礼:“在下落凤城郑家郑有福,冒昧来访,县尊勿怪。”
落凤郑家?
金子陵心头微微一震。
郑家可不是落凤城中那些随便一抓一把的小家族,放眼神州或许排不上号,但在炎凰国内,郑家在诸多豪商家族间可排前十。尤其是郑家掌握着大荒南林特产角马的商路,就在朱雀殿都有出声的权力。
如青龙叶之于青珑国,幻影石之于英虎国,角马就是炎凰国最能拿得出手的交易物。
角马,神州之域五大战马之一。产于大荒南林,形似马,身披一层鳞,额头有一根独角,可在林中奔纵如飞。其独角能吸引光芒储存其中,一旦遇到危险,其中光芒大放,可致盲与之对敌之物、可冲击对手神魂。因此种种特性,一旦搭配上合适的战马之甲,集群冲锋起来,就先天境都难当其锋!
郑有福?似乎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位郑家大小姐郑青衣的左膀右臂?他来此……是谈生意?
心下想着,金子陵脸上便堆起了笑容:“原来如此!难怪我说今儿窗外雀儿吱喳,果然是有贵客临门,来,请坐,请坐。”
主客分坐,一番寒喧,郑有福虽然看似粗豪,然而,性子却极其沉稳,一番应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金子陵也不免暗中感叹一声。
不愧是大家,区区一名护令使就能有这番气度见识,观下而知上。确实不凡。
清咳一声,金子陵笑道:“不知郑护令今日此行,所为何事啊?”
郑有福便微微笑着,拱手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郑家运送一批货,过得安南城后,突遇百年难遇的双龙争流,致使两艘湖船倾覆,船上载着的货大都沉水,只抢出一批角马,这批角马落水为龙鱼所伤,无法交割,近来我郑家多有困难,急需钱两周转……”
说到这,郑有福就不往下说了,一边的何平便笑呵呵地接口道:“子陵,这批角马共计三十二,多为撞击之伤,伤及筋骨,我着医士看了,只要肯治,定能治好。一旦完好如初,这些角马便有其用武之地。”
两人共事多年,何平一开口,金子陵哪能不知道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落霞关往东南八百里外,有一伙名为‘追鱼’的盗匪,占住一处名为凄凉山的险地,共有首领三人,分别是过地风孔二,浪里飘孔五,追命星孔七,据传言,这三人至少都是登堂五阶境,仗着地奇之险平日里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事实上金子陵早就动了这伙盗匪的心思了,奈何,八百里外已非落霞地界,属于南珠城地界,不说过界不过界的问题,就单论这距离,就很难办。
但是,有了角马可就不一样了,就算不披战马之甲,角马仅凭得自己能力就可来去如风,三十二骑角马骑,荡平区区一个贼窝,那不是手到擒来吗?到时,一纸军功禀上,这窝,不就挪了吗?
要知道,能治理地方,只能算百里之才,但同时还能行军打仗的话,那可就不同了,那是一州之才!
心下想着,金子陵顿时火热!但一想到角马的价格……心中就是一凉,下意识看向何平。
何平哪能不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我过来时,已经找过守备大人了,着我全权处理此事,子陵无需担忧。这批角马因受伤之故,价位倒也不会太过高昂。”
说罢,他转头看向郑有福:“按你我之前所商之价即可,不过,就算我落霞城赋税每年有余,最多也只能均出约二十匹角马的钱两,剩下的十二匹角马之钱两,依本官看,不如用此物作交换吧。”
嗯?
金子陵顿时吃了一惊。
别小看落霞城每年赋税之余,那数目可不小,至于角马,那价格便更是昂贵,就算受伤的角马,放眼神州,想要的人比比皆是!能当十二匹角马的东西?
郑有福也是一怔,他当然不会认为眼前这位落霞城粮官想以权谋私,更不会认为这家伙是个笨蛋,能坐镇落霞城的官员,少说都是上人之资。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他拿出的东西,就当真能当得上十二匹角马的价!
当下,郑有福脸色便严肃了起来,沉声道:“可否让在下看上一看?”
何平哈哈一笑,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摆在桌上推了过去:“看是自然要看的,不过,依我看,此事郑兄你也做不得主,可将这张纸带回去给你家大小姐瞧瞧,看看能否当得十二匹角马之钱,如何?”
郑有福拿眼去看,脑子顿时一阵晕乎,额头渗落一滴不起眼的细汗。
这都什么东西?十几个没见过的符号和零到十的数字排列,再加上那横七竖八的横线,竖线,就这?就这玩意……能当得了十二匹马的价格?
您老不是在逗我玩?
那边金子陵终于也忍不住心里不停抓挠着的猫爪子,捂着嘴干咳一声,状似无意地起身,踱到那张纸旁边,随意一瞥,就仿佛做贼一般连忙将视线挪开,然而,才挪得一半,脑袋仿佛炸了一道雷。
惊鸿一瞥之下,一开始也是感觉,完全看不懂啊?
然后瞬间回过味来。
那些符号……难不成是用以代数零至十?所以,旁边那些符号所列,便是数之一道的增减之数?这……
然后,霍然瞪大双眼,猛地扭过头,一步抢到案边,抢过这张精纸,死死地盯着上方符号。
“这……这……怎么可能?竟然如此?”
然后猛抬头盯着何平:“此……此法,是何兄所创?”
旁边的何平正自怡然自得地抚着嘴边胡须,似乎很满意这位好友的失态。
也只有同道中人才会知道这张纸的贵重!若非本官也不懂如何将之代入乘除,乃至进一步的九宫玄宫之算,仅这一张纸,你郑家就得拿出至少数百匹角马来换!
然后,陡然听得这句话,他脸色就是微微一僵。
尽管他很想摇头晃脑地拱手说,见笑了见笑了,然而,出于栖梧学宫的傲气,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不等他摇头,那边金子陵就重新将视线转回纸面上,喃喃低语道:“怎么可能呢?就你那水平,怎么可能创出这等绝世之法呢?”
友尽!
何平摸着胡须的手僵在嘴边。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什么水平?不比你高多了?我怎么就不能创出这种法门了?姓金的,你是瞧不起我吗?
然后转念一想,似乎……好像……
谁能想到,这十多天的时间,他足不出户就在研究这些符号加以转换代数的办法,增减之法是如意了,但乘除之法却始终未得其真意。
郑有福脸色古怪地看着堂堂一县之尊居然失态成这样,不免心中好奇。
莫非……这张纸还当真有惊人之处?
就在此时,倏然,咚咚鼓声响彻四方,众人皆是一怔,郑有福还好,何平的脸色就古怪了起来,下意识瞥了金子陵一眼。
金子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鼓声到底是几个意思,刚想着人问询,猛地一怔,回过神来。
这……特么的不是鸣冤鼓吗?
这六年来没响过,我差点忘了,咱县衙门口还摆着这么一个装饰品呢!
不对!但凡击鸣冤鼓,必是大案啊!这……
当下连忙将纸放下,脸色阴沉,连拱手靠罪的话都没说急匆匆地出得门去。
大约一刻钟后,远远地就听得金子陵气急败坏的声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何平与郑有福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堂堂一县之尊竟然被气成这样?
脚步声响,金子陵抖索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踏进门来。
“我堂堂栖梧学宫出来的学子,竟然就这样目中无人,无天无地无长无规的吗?简直败坏我栖梧学宫脸面!”
何平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金子陵啪地坐下,愤愤地一口喝掉杯中茶,将手中纸扔在案上,何平捡起来一看,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敬见县尊大人,栖梧学宫末学陈大天叩见。日前游历落霞关偶闻梁少平之案,甚感兴趣,私往祝家庄一探缘由,查知此案别有冤情,县尊若有兴趣,不妨来祝家庄一行,学生于此恭候县尊大驾!’
“这小子居然还鼓动祝家苦主带着亲族数十人来击鸣冤鼓?他是把本官当什么了?泥雕木塑吗?何兄!你我立刻修书,定要查一查这个狂徒到底是何人门下!本官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的生员!”
乍一看,何平顿时也怒了!
若有冤情,来县衙如实陈述其中疑点即可,金子陵也非过于在意脸面之人,若当真有理,便纳之未尝不可,于祝家庄恭候县尊大驾?你这是请还是逼?
然后细细一看,陡然看到陈大天三字,不禁一怔,脸色古怪了起来。
巧了不是?十天前那捕鱼的小子也叫陈大天……
如果当真是那捕鱼的小子,好家伙……这可就不止狂妄了,这是扯着虎皮当大旗啊!冒充栖梧学宫的生员,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传出去,弄不好连学宫都要惊动了。
他敢肯定,那个陈大天绝非栖梧学宫中人。
不如,先问询一番,看看是否当真是我认识的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