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弱也,为母则强。’
陈小天默默地咀嚼着这句来自地球上的话,莫名地有些心酸。
看着那位即使疾病缠身,却仍旧执着地坐在桌边,拿着绣针细心绣着布花的李小娘,陈小天恍惚间看到了过世许久的母亲。
在他心里,母亲是一道烙在心口的窗花,暖暖的、淡淡的,带着些唠叨细语。
那是平日里听着有些烦,但却不知不觉习惯的东西。
当有一天,突然失去了这些唠叨,就会感觉生命中猛地失去了一大块重要的东西。
然后,就会开始怀念那些唠叨,总会希望着有那么一个人,能在下雨时唠叨着让你多加一件衣服,在你睡懒觉时,拿着扫把绕着床扫地,还很贴心地拉开窗布,让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脸上。
当然,那是安静祥和,无波无澜的家。
对于小虎子来说,可能就不太一样。
父亲,是一道宽厚的,越走越远的背影,而母亲,则是时不时捂着心口紧皱眉头,强忍痛楚时额头渗出的一粒粒冷汗,却仍旧坐在桌边,一边抹眼泪一边绣花布的背影。
这是一个穷苦的家,父亲很穷,母亲自然也富不到哪里去。
有句话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神州同样适用。
人嘛,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所以,两家的亲戚,早已不走多年。
本来一家齐心协力,虽然穷苦,即便不需要他人的指点和目光,同样也能过得和和美美,但是,一年冬天,小虎子的父亲风寒入体,咳得厉害,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留下李小娘与小虎子相依为命。
为了操持起这个家,李小娘起早贪黑,既当爹又当娘,挑水下地打粮,闲时有空时,便替人绣花布,赚点辛苦钱,小虎子打小就懂事,跟在娘身后打个帮手,好歹算是撑起了这个家。
但是,女人毕竟和男人不一样,数年如一日的这般操劳,如何能撑得住?
一年前,李小娘终于病倒了,从此就落下了个胃心痛的病,发起病来,心腹绞痛,连站都站不住,躺在床上也无法入眠,一年下来,原本就瘦弱的李小娘形销骨立,面色发黄,再不见当初模样。
得了这病,没法下地也没法打粮了,李小娘只得把心思都放在绣花布上,日以继夜,而十岁的小虎子,也懂事,扛着比他高出了一大截的锄头下地,到如今,村里人说起小虎子,都得竖上个大拇指。
也幸亏这一家为人处世都是极好,李家村大都也愿意帮上一把,这才撑到了现在。
看着李小娘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以及手指上那遍布的针孔,陈小天忍不住在墙里抹了把不存在的泪。
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值得帮!也应该帮!
陈小天想起了萧玉衡当初在奈河玉心中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此时,他越发感慨。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或许,人就是要看过许多东西,经历过许多东西,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吧,正如这句话。
随着祝老爹那件事之后,陈小天再度感受到了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担在了肩上。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是鬼身,人间红尘万事于我都是浮云,可算达者,既为达者,遇到有所必为之事,就一定要伸出手来。
想至此,陈小天退出这面破墙,飘然远离,随后寻了个阴暗无人的角落,现出身形,仍旧是当初陈大天的那身装扮。
这个李家村就是祝小红出事前送豆腐的李家村,陈小天相信,自己帮助祝老爹这件事应该是传过来了,用陈大天这个身份,足够取信于人。
他准备去地里找小虎子,开启自己的计划。对此,陈小天没有半分利用人的负罪感。
正如萧玉衡所说,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为富者向穷者无偿伸出援手,在这过程中,他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与行善之念,这,也是一种补偿。
只要在未来,能得到一柱香火就够了。这,便是我帮助他们的补偿。
距离李家村不远有一座小林子,附近有一口清泉,泉边就是当初是李小娘一锄一锄开垦出来的地。
大约四垄地,已经荒了两垄,剩下的两垄种着些农家经常吃的菜,旁边还开了半垄,种着些药草,远远地,就看见小虎子蹲在这半垄地间,细心地照料着这些药草。
落霞城大夫怜小虎子聪明懂事,便教小虎子种些养胃心痛的药,对于小虎子来说,这地里种的不是药,而是他母亲的命。
直到陈小天沿着垄间走到小虎子身边,他才回过神来,猛地回头,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有些疑惑地道:“这位哥哥,怎地你走路都没声的。”
由于过早开始劳作,再加上家中困苦,营养不良,小虎子那小小的身躯就有些瘦弱,却要比同龄人高上不少,站着都快到陈小天的肩膀了。再加上过早接触人情世故,小家伙就有些沉寂。
陈小天笑了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
“小虎子,对吧。”
小虎子疑惑地看着陈小天半晌,挠了挠脑袋,摇头道:“这位哥哥,我好像不认得你。”
然后突然盯着陈小天的那身白衣看了半晌,又盯着陈小天的脸看了半晌,木讷的脸露出一丝笑。
这一丝笑,在这略显沉寂与木讷的脸上,就宛如乌云绽开了光芒,瞬间就阳光了起来。
“哎!你不会就是帮祝家庄梁大哥的那位陈小先生吧?”
陈小天连忙嘘了一声:“小虎子,可别告诉别人哦,尤其是别告诉祝老爹。”
换作正常的孩子,肯定会问上一句为什么,小虎子只是睁着眼睛转了转,轻轻点头。
陈小天蹲下身,嘴角逸出一丝笑容:“小虎子,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虎子想也不想地道:“我想当一名大夫!这样就能治好娘的病了。”
“当真?”陈小天意味深长地笑着。
这小家伙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想修行,我听城里的洪大夫说,碧波湖里有一座碧华山,是流云仙宗的宗门所在,那些仙人们会炼丹,我娘的病只要一粒丹药就能治好。可是……四年前流云仙宗的仙女姐姐们来李家村招收门徒,我娘带着我去了,那些仙女姐姐们说我资质不行,一辈子都无法踏足修行……”
“所以,就退而求其次,想当大夫?”
小虎子连连点头。
陈小天微微一笑:“那为什么不向那些仙女姐姐们求药呢?”
小虎子原本还有些微笑的脸就黯淡了些许:“我求过了,仙女姐姐说丹乃药之精,每一粒丹药耗时耗力不说,还得耗费大量珍贵药引药村,所以,开炉炼丹至少都以百十枚计,不可能为了一粒治疗胃心痛的药开炉。”
胃心痛,就是胃炎,按李小娘的表现来看,她得的应当是慢性胃炎,只能靠养,然而,以她的家庭状况,哪里有条件养?一日三餐饱一顿饥一顿的,还得熬着病绣花布,再这么下去,不出一年就得命丧黄泉。
陈小天想了想,拿出准备好的钱两。
卖六腮黄鱼所得之钱买完笔墨书纸后,还略有富余。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拿药了,所余之钱甚至还能略微改善一下李小娘一家困窘的生活。
将钱两交给小虎子,陈小天转头就去寻老曾。
之前答应过要给狗大户新的烹鱼之法,造房子浪费了好些时日,之后又因祝小红一事,导致这份承诺迟迟未曾兑现,现在想想,也是时候了。
老曾这半个月来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陈小天出现,都快盼成望夫石了,远远看见村口撑伞走来的少年,那眼睛瞬间就亮了,连忙抛下整编的鱼蒌。
“我的个小祖宗哎,你可算来了!”
陈小天笑道:“老曾,你的小祖宗应该是碧带江里的六腮黄鱼吧?”
老曾顿时就一身凛然正气:“我老曾是那种钻钱眼里的人吗?小陈啊,你可太让我伤心了啊!话说回来,这十天半月了,是不是又捞到不少六腮黄鱼?”
陈小天无奈地捂了捂额头。
“你当六腮黄鱼是我家养的啊,想要时,往水塘里捞一捞,就能捞出几尾来?好了,我这趟过来是有事。”
老曾顿时胸脯拍得震天响:“有啥事直说,你的事就是我老曾的事。”
“上次不是说要给那位何爷送去烹鱼新谱吗?我这趟来就是为了这事的,老曾,你今儿渔获可有黄翡鱼?”
老曾眼睛就是一亮,连连点头,将陈小天引进院里,指着旁边的水缸道:“这几尾黄翡鱼是早上打来的,准备一会带到城里卖掉。”
黄翡鱼是碧带江里另一种特产鱼类,鱼头略大,鱼身略瘦,肉质鲜美,因其鱼鳞呈淡黄琥珀色,便称之为黄翡鱼。
“卖就不必了,今天让你开开眼!”
陈小天招呼老曾拿来草纸和炭笔,写下多类调味品。
“去城里买这些东西,顺便带一只鸡回来,我准备下厨弄几道菜。”
老曾奇道:“今儿什么日子?”
陈小天淡淡地道:“请何爷吃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