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弘当即表示了不认同,另一边站着的虞㶣忠文从申弘背后看过去,默默地闭上了嘴。但南宫钥却没有答应,沉默着固执地坚持。
死上一段时间的魂魄便不可能存在,若非是生前执念和愤恨太重的冤魂或怨魂,都会消散掉,或是去了该去之处。只是这里是被雷电劈过的地方,即便有一些有怨念的亡魂也不会存在。
不过是在南宫钥的执意之下来碰个运气,恰好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怨念深重的,偏偏因为在地宫中没有被雷电直接劈中,魂魄才会不散,当然会变成鬼,还会是个厉鬼。
“她若是在地宫中死了,那便就不会看到后来的一切。”陈韦摸了摸胡须:“知了姑娘不必去了。”
南宫钥咬了咬唇,她真是很佩服自己,感叹自己内心强大没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权当没有听到陈韦的话,固执道:“凡事总得求个结果。”
申弘无可奈何:“这件事实在不好,我怕……”
“对啊,我也怕。”虞㶣忠文抱着双臂上下摩挲:“你吐得那么恶心。”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又斜着眼睛打量她:“说不定还会变态。”
南宫钥气鼓鼓地盯着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听到那头孟达兴奋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突然便觉着这处阴冷被吹散,莫名多出了许多的不和谐。
“陈先生,来接一下酒,我备了两个小菜。”似乎在对申弘隐藏在黑暗里的暗卫说话:“来两个人找个大点的空地打整一下,快些快些……哎……太重了。”
虞㶣忠文横扫了一眼过去,南宫钥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突然觉得脑子脱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自然没有人出来帮孟达找空地,他倒也不介意,屁颠屁颠地自个儿寻了个地方,放好东西后又去拉呆若木鸡的陈韦,顺便还冲另三人招了招手:“你们也来坐一坐。”突生出一股无由来的忧伤:“也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同道中人。”
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喝酒的同道中人还是道法上的同道中人,但这都不妨碍南宫钥眼风刀子一样扫过去。但是孟达却视而不见,见三人没有动作,便给陈韦倒了酒,劝道:“陈先生,尝一尝,看是不是那个味儿。”
再次冲另三人招了招手:“说说,都怎么了?”
南宫钥转头看着地上那个血符发愣,说实话,她真的很抗拒。
这边孟达见情形似乎不对,小声地问陈韦:“怎么了?”话说回来,南宫钥又不是第一次使用介引术,怎么气氛有些讳莫如深的味道。
陈韦正举着手里的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听到这话顺手将酒杯放了下去,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阴气之所以重,是因为那个魂魄多半会化鬼,还是个在活着时吃了人肉的。”
“……啊!”酒撒了两滴出来,孟达忙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了,拿眼睛看了过去,心道难怪个个都这个样子,长长一叹,默默地又喝了一杯后说道:“那回去吧,回去睡上一觉,日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何必这么劳累呢。”
南宫钥已经在血符上坐了下去,如今看来,再附身也还是这个魂魄了,她磨了磨牙齿,觉得心头压了千斤重担。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抬头便对上一双温柔的深眸。申弘面色沉重地看着她,就连那下颌与唇角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她何尝不知道她也许又要面对什么,可是她也知道,机会摆在面前,哪怕最后是一场空,至少她做了就不会后悔。
不知是哪里跳来的蟋蟀鸣叫了一声,给这阴测测的地方增添了一丝生气。南宫钥终还是抿嘴一笑,再看了一圈周围的众人,突然好庆幸,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心里觉得温暖,止不住的那笑容便大了些。
“你傻了?”虞㶣忠文上前一步想伸手拉她,却在堪堪抬了手臂之后便又握拳忍了下去:“真吓傻了,这样还笑得出来。”又对申弘说道:“公子你还是将人带回去吧,你看她这个样子……”
申弘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同一个意思,却没有强迫她。
南宫钥低声道了个歉,不敢去看申弘的眼睛,低头准备念咒时一粒花生米却划破夜空打到她手上,痛得南宫钥低呼出声:“……师兄,你干什么呢!”
孟达慢缓缓道:“你可想清楚了,可能一附体便又要吃死人肉,吃人肉啊,你以后一辈子也过不了那道坎。”
南宫钥一哆嗦,又是一阵恶心,默了默:“师兄,我没有吃人肉,不过是附在她身上而已,那些都是假的。”
“是假的你还吐?”孟达的笑拉得有些长:“到时候你也成了怪物可别怪师兄没有提醒过你。”
南宫钥又沉默了,孟达说的不无道理,她可说不准感受到萤儿吃人肉的感觉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想的那般过后便能放下,是不是真能做到无所谓,毕竟这次与以往所见到过感受过的罪恶都不同,并不是所有经历都能让人有所成长有所感悟。
一道略亲昵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南宫钥的思绪。飞奔而来的南宫乙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跑到南宫钥身边,这才觉得气氛不对,就着那两盏微弱的烛火看了看众人,略有些迟疑:“怎么了?”
南宫钥喘了一口气:“你溜出来的?”
南宫乙眼睛扫过申弘与虞㶣忠文的脸,点点头,在她身边蹲下:“阿姐,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南宫钥揉揉他的脸:“你快回去,别叫人发现了。”
那头孟达却提高声音说道:“你快劝劝你姐姐啊,她这是要用法术去附到一个吃人的恶鬼身上,也试一试那吃人肉的感觉呢。”
南宫乙吓得往前一栽跪了下去,头在南宫钥的胳膊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不待申弘扶他起来便一把拉住南宫钥的双手:“他说的可是真的!?”
被他吓了一跳的南宫钥倒是冷静了下来,顾不得手臂上的痛,很是有些埋怨孟达,轻轻反握住南宫乙的双手:“大师兄那是……”虽说明知道孟达的好意,却还是很气他这样子对南宫乙说话:“真儿莫怕,没有那么严重,阿姐只是去那死魂的记忆中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便立即回来。”
想到南宫乙大概也会一同阻止她便有些不知所措,她这犹犹豫豫的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可经不起一遍又一遍地被阻止啊。
“那便去吧,只是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啊?”南宫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真儿你说什么?”
南宫乙面上很有些犹豫之色,但仍坚定道:“我相信阿姐,阿姐说可以就一定可以,阿姐不会舍得骗我。”
南宫钥眼眶一下就热了,那头孟达气得跳脚:“你两个难怪是姐弟,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固执,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傻!”
头顶上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就听到申弘说道:“那便去吧,只是别让担心你的人太过担心,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事情要权衡轻重,捷径走不了咱们便换条路走。”
听到申弘这么说,那边跳脚的跳得更起了,差点踢翻了他那一盘子花生米。虞㶣忠文默默看了几人一眼,退到一边阴沉沉地坐下,一语不发。
南宫钥对南宫乙一笑,对大家保证道:“我再试一次,若是附上去有一丝不对便立即退出来,到时候陈先生便将这魂魄消灭了吧。”
陈韦应了声好,看南宫钥端端正正坐好,主动倒了一杯酒拉孟达坐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来来来,咱们晒着月亮喝酒,这知了姑娘不是说了吗,只要稍有不对她便退出来,你且放心吧。”
孟达此时没了那个心思,接过那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恨恨地说道:“你这是不撞南墙心不死,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呢,真是个……真是个……”他说不出来了,闷闷地坐下。
南宫钥却已经念了咒语,周遭的感觉一变便迅速地念下了另一段咒语,她要快,她怕自己后悔,临阵脱逃。
咒语声刚落,就感到大地的震动,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头顶上有扑簌簌往下掉的碎石。南宫钥猛地睁开双眼,借着萤儿那双慌乱的四处打量的眼睛看着四周,烛火被落石打落在地上熄灭了大半,周围瞬间变得昏暗,那些错落的肢体在暗影中仿佛晃动了起来。
萤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本能地向着地宫入口处跑去。南宫钥却是知道此时此刻外面发生着什么,她在心里不住地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能够出去,也许能够看到些什么。
一声巨响,头顶的石板断落开,一时间所有的东西都往下沉,所有画面在这一刻突然断掉了,一时间什么也没有,看不见,听不到,感觉不到,一片漆黑。
萤儿死了,前后不过一瞬。南宫钥松了一大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却又多出不少的遗憾,正想着是应该离开还是再等等,一缕光线划破黑暗映入眼帘,接着是数缕,像是穿破云层的破晓之日,像是突生的希望,让人生出许多渴望,想要抓住,想要融入那光中。
南宫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恢复成萤儿死前的样子,碎石板摇摇晃晃终于松动落了下来,瞬间刺眼的强光透过那个大的缺口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的她眼前照映成一片亮白,刺得人眼睛要瞎掉不能视物。
萤儿死了,死不瞑目,魂魄在死后的身体内凝聚,犹在体内,那些死后还在发生着的事从这个仰望的角度被动地映入那双圆睁着的眼眸之中。
南宫钥被那光刺得飘飘忽忽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终于能够视物时便见着几道身影从电光火石中掠过,在南宫钥眼中撒下一片暗影后又像幻觉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终于,一切又归于平静,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南宫钥知道一切结束了,叹息着正要按下石扣,却又有一束光从头顶照下来,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抬起头看向那束光,亮光越来越大,直压向她的头顶,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腹中突然又是熟悉的饥饿感,南宫钥心下一哆嗦,疑惑萤儿这记忆是不是又乱转到了那最让人惊恐的一幕。
睁眼间却看到了一张妇人腊黄苍老的脸,那双无神的眼睛与萤儿生得十分相似。妇人正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萤儿的头发,力度有些控制不住的大,嘴中喃喃着:“孩子,别怕,别怕,有母亲在。”
妇人身后有打骂声传来,萤儿抬起又黄又瘦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对妇人道:“他们又打起来了,阿母,他们在抢粮食吗?”她觉得好饿:“我们也去……”一道鲜血如绽放在空中的红梅,开得极艳丽,划破眼前的空气,落在地上,在冬日里腾起一缕细弱的白烟,转瞬便消散于无形。
“咚”的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奔跑声和哄抢声。母亲似乎也动心了,往后瞧了睢,便露出来个空隙,萤儿看到一群骨瘦如柴的人正哄跑上来抢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汩汩流血的人,另一边坐着个手持短刀的男人,正挥着刀不停地往嘴里送一块硬馒头。
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害怕他手中的那把刀,大家只专注地争抢着地上的食物。
母亲终于回转过身来,身体挡在萤儿前头,颤抖的手死死抱着她站起来:“孩子,别看,别听,来,我们单独走,离开这里。”母亲的声音里也带着颤抖,那是坚持着的人性中的善良。
身后的声音被逐渐抛远:“做人一定要善良,咱们是人,记住,咱们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