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越来越大,连院中的虫鸣也停了下来,一轮孤月下的院子在这哭声中显得十分的凄凉。虞㶣忠文正站在门外,听着南宫钥压抑着的哭声握紧了双拳。
一直到南宫钥的声音渐小,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拳头走出院门,门口是被他敲晕了的两个奴婢和两个侍卫,他在四人穴位上用内力点了点才迈步离开。
片刻后门口的四人醒了过来,十分莫名其妙地摸着身上几个发痛的地方爬了起来,心里暗道是被人偷袭了,左右查看了许久却并没有异样。
月夜下摇曳的夏花散发着阵阵香气,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虫儿又叫了起来,再没有那压抑得让人心痛的哭泣声。一个奴婢急匆匆回到院子里,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南宫钥的房门瞧了瞧,南宫钥向里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很安稳,便松了一大口气,也不去管心中的疑惑,各自回了守夜的地方。
却没有人看到,那轻轻抽动的瘦削肩膀和那双无声流泪大睁着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尽的悲伤。
周朝的人没有薄待他们,不仅没有薄待,还照顾得非常好。邑城眼下虽说还是一派水深火热,但这个小院子里却是格外的宁静,自成一个安逸的小角落。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没有人来告诉她关于神木的事情,就连虞㶣忠文也开始刻意躲着她。南宫钥心里越清楚越难受,她其实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神木同玉佩是真的找不到了,总是抱着侥幸等着她想要的结果,可结果就是她知道的最坏的那个,即便别人不说。
而申弘的消息也在这一刻断了,申弘所有的暗卫都撤离了,只留下任珑在她身边。就连那枚申弘送她的戒指也在她醒来后消失不见了。这一切奇怪的变化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心里开始怀疑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坏事。事关申弘,且不可挽回。
一切不定,不敢想,不可想。
等待消息的十日后,没有等来神木和申弘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抬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俊美男子,身上的冷香罩面而来,离得她那么近,却让人觉得陌生和抗拒。
她无甚表情,这本就是周朝的院子,周朝到他自己的院子也没有什么不对。他即便曾经抛弃她,想杀她,可如今也不能否认他还是救了她一命。关于这件事她早已经接受,只是还是不想同他握手言和。
看到她那个样子,周朝有些心痛,他伸手摸向她的脸,被她轻轻撇头躲开。他眉头微皱,修长的手握了握,收到背后:“如今手还痛吗?”
南宫钥不甚在意地低头看了看,骨头上的伤哪能那么快恢复,受伤的手还用木板固定着,里头的骨头时不时一阵一阵的酸痛。她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没有表情:“不痛了。”
“那便好。”周朝垂目看着她,也看出来了她的敷衍:“虞㶣家来人了,陈韦说要收网。”
南宫钥身子一震,这么些时日以来第一次觉得心头有了热气,尽管是恨意带来的热,到底也愿意与周朝多说两句:“他们在哪里?”
见她终于有了点精神,他嘴角才有了一点笑容:“在城门口,半个时辰后便能见到了。”他也没有想到,与王宫关联甚深的锡云教居然是那个样子,若非是申弘派人告之,而他的人又亲眼目睹了那可怖的一幕布,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相信。
南宫钥见到虞㶣家的人时才知道这一次来的人不是虞㶣良语,而是虞㶣任重,可见是受了托付,也可见虞㶣家对此次事情的重视。如此这般南宫钥却觉得更加奇怪。虞㶣家是听命于楚国的,说来也与申弘交好,若说受命也应该与申弘有关,但是却不见申弘的人。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枫小离,红红的一团端端的蹲在虞㶣任重身后,毛色依旧杂乱,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但神情已经不同,阴郁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陈韦看来已经与虞㶣家的人认识过了,攀谈起来倒是比虞㶣忠文更熟悉自在。南宫钥与虞㶣任重见了礼,便追问起了无面的事情。
陈韦说道:“我在平城种了天雷桩,其实也是公子离开之前的吩咐。”听到这里,南宫钥悠悠地瞟了虞㶣忠文一眼,那厮摸摸鼻子看向一边。
“幸得那鬼物之前屡屡受伤没有恢复我才能有机会将他拦截下来,否则以他的修为冲出去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他平静地述说着,也没有太多情绪:“它一直隐匿在地下,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是不好找,也就是昨儿夜里他大概是想闯阵,这才触动到阵缘有迹可寻。”
倒算是苦等良久的一个好消息,南宫钥有些急迫:“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虞㶣忠文看着她还绑得扎扎实实的那只手:“你就别去了。”
虽庆幸虞㶣忠文恢复得还不错让她心里没有那么愧疚,但说出来的话却也没给他留多少情面:“你才是别去了,手臂上的伤口还会渗血吧,你背上的皮呢?长回来没有?”
这么说出来也是不希望他跟着一起去,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同她这种骨头上的伤一样,恢复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哪怕他现在恢复得不错,那也是建立在他一直好好养着的情况下。
果然,虞㶣任重一听南宫钥这话便有些惊异地转头去看他这个大儿子,显然是不晓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他还记得虞㶣忠文上一次被小儿子送回家时胸口处那惨烈的模样,眉头一皱,脸色便有些不虞,因为同大儿子的关系并不亲近又不好贸然开口。
后头跟着的一众徒弟显然是收到了虞㶣任重的眼神提示,当中一个年纪最小但眼睛里尽显精明的徒弟立马惊讶地大声道:“师傅,师兄不能去,你叫他别去,我老家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壮年汉子不听说后来变残了,师兄也是很严重的伤,师母会伤心的。”
虞㶣忠文可没有什么疼受幼小的心,当下脸色一沉:“你才变残!还有,谁是你师兄,小爷我……”他确实习过虞㶣家的法术,是龚长凡带回娘家的一些术法典籍的复刻。他习得认真,但也是凭自己一人之力,再认真也没有在虞㶣家受到正统教导的虞㶣良语强,如今他想反驳,但似乎又有些反驳不了。
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虞㶣任重,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要去。”说着瞪向南宫钥:“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就要去!那鬼东西将我害得不浅,我为自己报仇去不行吗!?”
南宫钥想说不行,但是自己也有伤在身,本身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只能回瞪过去:“那么大个人了,别让人操心。”
“别让人操心你!”虞㶣忠文不甘示弱,也不知为什么那没由来的气让他脑子有些嗡嗡作响,南宫钥啊南宫钥,你就这么看不起人吗!
这边让人腹诽的南宫钥已经无话可说,不想理他了。看向虞㶣任重问出了那句她一开始就想问的话:“虞㶣宗师,怎么不见泽弘呢?他也应该是从楚国过来的吧,可是……”她的目光越过最后一排人,疑惑中带着害怕,问得有些忐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虞㶣任重眸色黯了一瞬:“在下并无公子的消息。”并无吗?或者是晓得的,南宫钥扫过每一双眼睛,有些人能做到将心事重重掩埋下去,有些人却做不到,比如那头如坐针毡的红狐狸。
她回头看了看眼神有些空洞的任珑,任珑是申弘的下属,对他是绝对的服从,如果申弘下了命令她便什么也不会泄露。但是枫小离不一样。南宫钥眯了眯眼睛,今晚上就去把她要知道的诈出来。
再次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她即便是不能亲自动手也要亲眼见着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害得孟赢不能再活过来的东西消失。
陈韦摸了摸胡须:“今日众人须得准备一下,待明日一早便过去。”
虞㶣家风尘仆仆而来,确实需要点时间来准备。而她也需要时间来打探一下红狐狸的动向。
当天夜里,月上柳梢头,夜风吹得有些急,别院里那个小池塘边柳条摆动,夏荷摇曳,南宫钥正是在枫小离用爪子捞了鱼起来的时候将它给堵住的。
“啪嗒”一声,那条肥大的红色锦鲤落到了地上,在枫小离毛茸茸的爪子旁不停地跳动。南宫钥一脚将它踢到水里一把拎起正准备转身逃走的红狐狸,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枫小离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在了南宫钥手中。
见枫小离要撩爪子,南宫钥忙不迭开口道:“我是怕你跑了才抓住你的啊。”手臂好酸,别说,还挺重:“你不是说曾做下对不住我的事,我也不问是什么事,我只要求你好好听我说行不行?”
枫小离的爪子堪堪停在了南宫钥脖子前,抬起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直盯着南宫钥看。良久:“谁让你帮虞㶣忠文来着,那是你活该。”
南宫钥噎了一口气,狐狸一家都不讲理,好在这个并不精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一点蛊惑人心的笑:“那咱们做个交易。”她笑容更深了些:“关于你祖母的消息。”
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南宫钥不知道,她半真半假地编了个谎话,让枫小离知道她跨过人间的死灵之地去往了真正可轮回的死灵之地,她就顺着这个,说了见到的枫十娘的种种,前一半是真,后一半是假,枫十娘的灰飞烟灭被她说成了轮回转世,其实也是为了减轻枫小离的戾气。
她用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换回了一个坏消息。申弘一行人骤然消失无踪,可以确认的是申弘出了事,至于到底如何,它也不知道。临走时,红狐狸转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手,说道:“你倒是好福气。”
南宫钥不解,枫小离却再没有说什么,也不逃得那么急了,只慢悠悠地往前走着,红色的尾巴在身后左摇右晃,月亮照在它身上,看起来孤单又寂寥。
走出去很远,它转回头来,看着还停在原地的南宫钥,面容模糊不清:“其实我也是偷听来的,你原先手上那枚戒指是虞㶣家那老头子受申弘之托专门为护你才做出来的。”
这个是什么意思?既然是为了护她才做出来的,那现在为什么又消失了?也许,也许可以去问一问虞㶣忠文,可是那个时候他同她都在楚国,申弘找虞㶣任重做了些什么虞㶣忠文应该是不知道的,但若她去问虞㶣任重,看他今日那个样子是定然不会告诉她的。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举起手细细看着。红狐狸那个眼神那句话没由来的话让她心底发慌,原本并没有多想的她如今却不得不多想,她盯着光洁修长的手指,那枚自她醒来便消失不见了的戒指是预示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