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当所有人在夏日晨曦初破云层时去往院子里聚合时,重重叠翠之下,姹紫嫣红之后,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映着无边旭日染红的天背对众人而立。
朝阳在她身上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泼墨般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在头顶随着晨风时不时飘扬起几缕,修身的淡紫色长衫将她的身姿包裹得玲珑有致。
听到身后的声音,南宫钥转回头来同众人颔首。风带起她的头发,伴随着一些零碎的头发轻轻拂在脸侧,眼下有些乌青有些明显。
那晨曦中的美人儿脸上的憔悴让虞㶣忠文忍不住想要上前,他只是这么想着却不敢动上半步,但前头站着的人已经迈开大长腿走了过去。
南宫钥看到大步走过来的周朝,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眉头不自觉的就纠结到了一起。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这是要干什么?
她几乎都忍不住想要后退了,可这样的举动也许一不小心就得罪他了,眼下她又需要他的帮忙。南宫钥脸色随着周朝的临近越来越难看,好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快过周朝闪到了她的身边,将一支木簪子双手递上:“姑娘,你的簪子确实落在床上了。”
南宫钥眼神黯淡下去,伸手接了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将那支簪子插入发束之中。她面容神圣而庄重,今日,她要带着孟赢送她的簪子一起去见证无面的末日。
周朝看着站在任珑身后的南宫钥,因为前头挡了一下低眉垂眼又不识相的婢女而无法再走近一步,脸色沉了下去。南宫钥的脸色却缓和下来,隔开一个人看着周朝,也可以很好的思考与说话了:“西王是有事?”
南宫钥公事公办的腔调让周朝的脸色更加难看。虽然他没能查出太多申弘与南宫钥之间的事来,但也查到从不近女色的申弘身边出现过一名娇美的少女。申弘能派人将南宫钥的消息送来给他,他便已知晓,这两人的关系确实是不简单的,那曾出现在申弘身边的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南宫钥了。
他知道申弘在楚国被伏击,也知道他最后逃脱,可事后他分析过,如今也确认过,申弘失踪了。他猜想申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绝对不可能将南宫钥的踪迹告诉他,这英雄救美的事也不会轮到他。
没有关系,他可以当这是一个插曲,就像他走错了路,如今也在回归正路。那么南宫钥只要没有行差踏错,只要她的心回来,他也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现在,距他三步之遥的少女,正在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他,里面只有冰冷,没有爱慕,她冷冷静静地问他:西王是有事?
心中天人交战,但眼下却不是质问她的最好时机。守别云的威胁还在,他即便是要回归王位也要将这个大冀最大的威胁除去,这是比周盖还要让人忌惮的存在。家国天下,他都想好好护住。
“无事,只是看你精神不虞。”周朝这一句说完,不远处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前来。虞㶣忠文给南宫钥眨了一下眼睛,她心领神会,微不可查地扯了扯任珑的袖子。
任珑便扶了南宫钥的手,带着她往后退去,紧跟在虞㶣家众弟子的身后。
去往平城的路上,虽没有周朝没有再找她说什么,但还是细心的让人为南宫钥准备了一辆马车。本着绝不亏待自己也绝不给大家拖后腿的觉悟,这样一来她便舒适了许多,原本一夜无眠,却在这马车的颠簸下缓缓睡去。一直到一道惊恐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激醒。
她正在做梦,梦中见到申弘一身是血,回头看她的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留恋。那看似近在眼前的人却又如远在天边一般遥不可及,她心里慌得不得了,总觉得不将人抓住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在这时,那道声音直接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
马车前头跪了个人,倒是与她梦中的申弘一般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来人将平城的消息带了过来。锡云教虽说暂时困住了无面,但还有两位副教主未在教中出现,而此时此刻,那在邑城中有几面之缘的凌博岳与另一位副教主已经在平城外闯阵。
南宫钥扶着马车,从窗口探出头去,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皮便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睡了一觉后不见清醒反而痛起来的头在这个时候变得更痛了。她不久前才见识了锡云教的真实面目,那凌博岳毫无疑问绝不是人。
凌博岳有多厉害南宫钥多少还是知道的,如此看来,周朝临时寻来的那些道士根本就不是凌博岳的对手。只是不知道凌博岳实力到底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
南宫钥伸长脖子去看前面那位仙风道骨的陈韦,虽然陈韦表面上看来无甚大碍,但南宫钥已经从虞㶣忠文那里听说了陈韦在锡云教中为了救他们强撑护着阵法受了不小的内伤。虽然调息了一些时日,但从陈韦的脸色上还是看得出来并没有恢复多少。
她又转头看了看虞㶣任重,只看得到一众白衣弟子前虞㶣任重高束的蓝色发冠。对于虞㶣任重她知之甚少,也不知能不能与那两个鬼物一较高下。
南宫钥看着前头的重重身影,她知道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与无面的私仇,也不光是为孟赢,锡云教可怕可憎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谁人又愿意人世间变为无间界呢……
她正觉得那跳动的疼痛似乎要冲破头骨之时,才听明白,他们之所以被打得落花流水,是因为莫名多出来许多人,战斗力都不弱且训练有素,疑是军人。
这下子,南宫钥才觉得方才痛得要死的头没那么痛了,耳中周朝派人去调遣军队的声音在被他围捕这么几年后的今日终于又变得动听起来。
留下一部分人护着南宫钥,所有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平城。一条大路早被周朝派人肃清过,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得十分的顺畅。不多时,长长的黄土路上便只见南宫钥那辆马车还在紧赶慢赶。
南宫钥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可莫说是翅膀,她此时连手都只有一只能用,急得心要从嗓子跳出来了也没有用。
她赶到时已经有了好一会儿,远远的便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迎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刀剑凌厉冰寒的感觉,带着死亡的味道。
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感观,南宫钥有点想捂鼻子,不管多少次,这种味道都让人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越是走近越是能看到那乌云密布下的平城外染上了片片暗红,无数晃动的与静止的黑影,站着,或是坐着,分不清谁是谁。刀起剑落,便是一路开满血红的花,染满了天与地。
南宫钥就那么远远站着,任珑想要挡一挡她的视线,被她轻轻地拉开。血腥、杀戮,透边别人的眼睛她见过的并不少。
有人注意到这一方打了过来,吓得护在南宫钥身边的人齐齐排开,将她挡在后头。周朝下了令,若是南宫钥有损,今日护着她的人便都要提头去见。却不如一个任珑,三两下之间便将冲过来的人解决掉了。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南宫钥也凭着一己之力偷袭解决掉了几个人。手上那把小刀变成了红色,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上也布满了丝丝血迹。再没有第一次杀人时的害怕,只带着满腔的愤怒与压抑。
喘息的空档,一股臭味传入鼻腔,虽是淡淡的,但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还是引起了南宫钥的注意,她回头的同时手里的刀子便划了出去。一股子黑烟迎面而来,南宫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携裹着尸体的臭味在耳边炸开:“你给我去死。”
只有死的份了,南宫钥默了许久,好似并没有什么碰到她,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那个耷拉着眼皮的熟悉的苍才能面孔吓得她退了一步。本该早已死在她那张符绢之下的烟迟此时身体上束上了一条红绫,红绫的一头被虞㶣任重握在手里。
南宫钥惊惧交加之余才反应过来,烟迟并没有被她那道符杀死,且另一个副教主正是他。
见她回过神来,虞㶣任重忙道:“姑娘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南宫钥还来不及说上一句,烟迟就开始怒骂起来,带着满嘴喷粪的臭味:“你好啊你,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到现大也施展不开!”使劲挣了挣,仰起一张带着铁青色的脸:“你杀不了我的,不不如叫你手下放了我,我与你订个盟,放你一马。”
起先南宫钥还有点害怕,但是看他在虞㶣任重的捆绑下无法动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老宗师那道祖上传下来的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烟迟还活着的消息对她来说是个恐怖的意外,但晓得他被伤得不轻至今没能恢复却是件好事。
她根本不想搭理烟迟,对虞㶣任重抱歉地点了点头,说道:“虞㶣宗师,你听到了,那道符是我师傅家祖上留下来的,很厉害的。”
这烟迟也是傻,还不是一般地傻。因他那一席话,如今虞㶣任重心下便知这烟迟还有多少的斤两,只拿出三根绣花针一样的东西,往捆绑着烟迟的红绫上一甩,那几根针大放异彩,顺着红绫的方向瞬间便刺入烟迟的身体。
几柄剑影在针没入烟迟身体后出现,光影在烟迟身体里不停穿插,他都来不及再骂上一句,便“砰”的一声爆开了。任珑立刻挡到南宫钥前面,南宫钥还是没有免除被喷了一脸黑烟的命运。除了一些黑烟,并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东西溅开。
“没事了。”只见银光一闪,三支飞针物归原主。虞㶣任重将红绫收入怀中,往正与凌博岳缠斗的弟子们冲去,有好几个弟子已经口吐血沫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了。
南宫钥擦了擦头上的汗,越过四周散开的黑烟,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有些烦燥地看向远处正在阵法边缘查看什么的陈韦。周朝派去平城里的人大部分都追了出来同外面试图闯阵的人打在了一起,陈韦时不时还要同砍上来的人过上两招,这阵仗越是看着南宫钥的眉头越是蹙得紧。
眼下这平城就是一座死城,该移走的人早就移走了,除去那两只游走在地下一时不得挣脱的鬼。本来在里头施法镇着无面的道士此时因为门口的动乱纷纷跑出来护阵,那原本因着一些忌惮而深藏在地下的无面会不会作出什么乱子来?
南宫钥心下一咯噔,若是无面此时冲出来,凭着凌博岳与护在他身边那个红衣主教的本事是不是能同他里应外合将这天雷阵撕出一个口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