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强夺原非自己所属之物注定没有好结果?
花藤架下,光阴正好,我提笔写了几个字,却又觉得不佳,看那晕染了的墨迹,终是弃笔。
我是一名写书先生,笔名:不杂书生。近来有感,欲重书“南庄冤案”,可无论怎样写都不如意,字里行间始终欠了一份情怀,果然还是应该拜访一下当事人啊。
“南庄冤案”是十年前的一桩案子,原名“南庄谜案”,由第十八代南家庄庄主的暴毙、南家大娘子的出逃而起,由当年的江湖第一神探易寒审办,后成为“南庄冤案”,可惜易神探纵横江湖十数年,破奇案无数,却独独在此案栽了跟头。以致此案审到最后,结局竟是南家庄庄主死因成谜、大郎君下落不明、大娘子含冤自戕、外室之子登堂入室,南家庄从此败落。易神探自问有负南家大郎君的嘱托与世人的信任,自戳双目以谢罪,从此隐退江湖,不问世事,日渐消沉。如今再称呼易神探,少不得在前面加个“故”字了。
正思忖着,侍僮通来报:“郎君,孔家庄庄主来访。”
来的真是慢啊,果然年纪大了行动便迟缓吗?
我吩咐侍僮:“孔庄主旧疾复发,最是畏冷,你去多加一方暖炉,点上安神香。”
“唯。”侍僮退下。
说起这孔家庄庄主,姓孔名珊,是孔家庄三郎君。由他带领的孔家庄在十年前异军突起,取代了南家庄在江湖的地位,至此之前,他与故神探易寒是几乎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后易寒隐退,坊间传言易寒隐退前夕二人反目,割袍断义,更有甚者说,孔珊的肩伤并非是与人比武切磋所致,而是易寒所为。传言乱耳,不知二人关系到底如何了。
他来的时间正好,我正愁如何拜见易寒呢,纵是易寒放言:此生不见外人。可二人到底还有十数年的情份在,易寒也该看他个情面才是。
孔珊来到,我与他在书房相会。
“不杂书生?”
他面容几乎未变,背却有些佝偻了。
“孔庄主,别来无恙?”我向他一揖。
“无恙,我哪里能无恙?我毁了他的一生,他又怎会丝毫不与我计较。”他自嘲起来。
“孔庄主到底是如意多一些。”我安慰道。
“是啊,呵呵,我自然是如意多一些。只是不知这么多年来,不杂书生可否不杂?”他拖长了尾音。
“呵,某不过一介书生,仗着会写几个字混口饭吃罢了。”我放低了姿态。
······
我与他从日上东方谈到日上中天,他临走时给我一柄短剑。
“此剑名:袍。你应当有所耳闻,你要去拜访他,我只有此物能交于你。我与他相识的第一天,他将此剑赠予了我,可如今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他肯不肯买我的人情······可就看你自己了。”
我躬身接过袍剑,看到他将袍剑交予我的时候,右手的拇指在剑柄上摩擦了一下。
我想,不管易寒如何对他,他对这份情义终究是不舍的。
送走了孔珊,我仔细打量起这把象征着寒珊情义的袍剑来——短剑的剑柄上蓝色玛瑙镶嵌,拔剑出鞘可闻嗡鸣之声,怎么都该是把一流宝剑,可惜剑锋锈迹斑斑,像是杀了人未经擦拭似的。我使手帕擦了擦,锈迹已深,没救了。
次日。
我正欲乘车往怀清园拜访易寒。侍僮来报,孔珊西去了,昨日回到孔家庄便卧床不起,子时留了遗言就没了气。所幸他旧疾早就反复,没跟我扯上什么联系。但孔家庄的人还是邀了我,想必是问他们家主生前之事,我没理。
“我今日有些不适,昨日炉中的香料还未燃尽,给我带上吧。出发!”
“唯。”
一路快马加鞭,我来到了易寒居住的怀清园。
秋风萧瑟,枯叶落枝,这怀清园灰色的墙壁与他的主人一样破败不堪。院落外观之简陋都教我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园”字了,易寒即便是隐退也依旧是易家的四郎君,还有江湖第一神探的美名,他却好似完全将自己当作是山野村夫了,住处规模与我这个写书先生的宅子相差无几。易家已经完全放弃他了吗?
守门的门童一见有马车停靠,立刻高声喊道:“我家主人不见外客多年,无论郎君是何身份,但请回。”
我早知如此,亦高声回道:“孔庄主临终前特托某拜访易君!”
“某,身残才浅之人,哪当得‘君’之一字?”他的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声音尚有穿墙之力,看来也不是太颓废。
“君莫要妄自菲薄,只是某不敢负孔庄主临终托付,纵有恩怨,人已西逝。若君仍不释怀,敢问君可还记得‘易郎有剑名曰:袍?’”
我拿出那柄镶宝短剑,门童接过跑进了园里。
片刻,墙内又传出了声音:“迎客!”
易寒摸到那剑,果然动容。
几经周折总算见到这位故神探。我早听闻他的消沉,却不想竟消沉至此——不惑之年,两鬓白发,眼蒙巾罩,声音喑哑,说他是不惑男儿倒不如说是位耳顺老人。
“他可有话予某?”易寒率先开口。
“无。某此次前来是为南庄一案”
我躬身行礼,道:“正是江湖上众说纷纭,是非难辨,某才决心重书南庄一案。但还逝者清白,不图名利。”
“不杂书生,某虽隐世,也听侍僮说起过你的名号,是公正秉笔之人。南庄一案至今成谜,当年之人伤的伤、死的死,如今孔家那位也不在了,是该有人知晓真相了。”
他抚摸着腕上的羊脂鸳鸯手环陷入了回忆。
“我十五涉足江湖,二十初有名气,三十冠名神探。‘刘家白骨案’、‘高家哭鬼案’都没绊住我。我一路顺遂,直到受邀去了南家庄。那时的南家庄是如今的孔家庄也比不得的,不说江湖第一庄,也是一语动江湖,翻云覆雨。可惜嫡系人丁稀薄,第十八代家主有一子一女,子是养子,温厚敦良,伶俐聪灵;女是亲女,敏慧玲珑却娇纵跋扈。家主欲传位于子,女不服,几次争权惹出祸事。家主一怒之下关其禁闭,后不忍,探视时遇其与心腹商讨构陷长兄之事,二人争执之下,女失手弑父,仓皇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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