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空中响起了航拍机的嗡嗡声,两架银白色的航拍机从南面过来,一架向西,一架向西北,两机之间的夹角大概是六十度左右,距离地面约为二十米。
目前,国产航拍机的质量非常好,无论是清晰度、续航时间、操控灵活度、硬件质量等等,都是全球领先的。使用航拍机进行空中监控,非常科学,也非常得力。
我相信,在两架航拍机的空中扫描之下,只要那四人和芳芳还在路上行走,就一定能被观察到。
洪爷在屋顶上坐下,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
我无话可说,因为芳芳失踪这件事,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妈的,真是太蹊跷了,莫先生刚死,芳芳小姐失踪了,别墅里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大人物,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拿不出个好办法来。我早就向夫人进言过,济南城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们没事尽量不要到济南来,老老实实守住青岛的地盘儿,那就足够了。自古以来,从京城往南走。济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站,江湖上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都会在这里落脚,说不准什么时候得罪了别人,就会自找难看。夫人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一死一失踪,大家就全都傻了……”
洪爷一肚子气,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在韩夫人麾下,最吃香、最被看重的是芳芳。
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最怕的是被人看不起,没有自主权,恰恰在韩夫人这里,他处处都要听从别人使唤。事到如今,别墅内山雨欲来风满楼,在他看来,这都是韩夫人不听他的忠告造成的。所以他那样说的时候,满脸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我向上看,烟灰随风飘扬,像一堆堆细小的虫子,胡乱地飞在空中。
“夏先生,你怎么看?”洪爷问。
他一直向西望着,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可见我的意见对他并不重要。
“洪爷,这是敌人打击别墅的一系列行动,早有预谋。就算之前我们什么都没做,敌人也会择机动手。所以,让你的人一定小心。我相信,敌人的攻击一定会一波连着一波,直到连同韩夫人一网打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仅仅是序幕。”
我不想过分打击洪爷,以他的智商,还无法达到与韩夫人分庭抗礼的地步,更不要说参与江湖上各大势力之间的纷争了。充其量,他只不过是韩夫人麾下的下走之一,打打前站、敲敲边鼓也就罢了。真正能担当大任的人,韩夫人这边一个都没有。
“我早跟夫人说过,守在青岛,当自己的自在山大王就好了。江湖的水很深,不要觉着自己有几个钱,认识几个人就很了不起了。我洪大宝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这江湖上的道道,咱门儿清。韩夫人不听我的,早晚会吃亏。我早想好了,江湖人就像树上的猴子,树倒了,猴子就散,再找棵大树,翻过身来,又是一条好汉。呵呵呵呵,反正凭我的本事,秦王会、赵王会、日本人那里,随时都能端一碗饭吃。别人,我可顾不上……”
我不禁皱眉,洪爷这样的人,有奶便是娘。就算几十个几百个加起来,也只是各行其是,各顾各的利益,没有任何战斗力。
突然,洪爷的电话响起来。
他呸的一声吐掉烟头,马上接电话:“喂,你们发现芳芳小姐了?她在哪里?告诉我方位?航拍仪就在你们头顶,抬头看看,找一个制高点,给航拍机直指方向。别墅那边有人专门操纵航拍机,你们挥手他就能看见。听我说,发现芳芳小姐不要跟得太近,等着援兵到达。”
说到这里,洪爷慢慢地停下来,因为电话接通之后,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说,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喂?喂喂?”他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叫,“能听到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个话?”
迎接他的只有沉默,似乎电话彼端的人,要么失去了耳朵,要么失去了舌头,根本无法回答他。
洪爷焦躁起来,在屋顶上来回踱步,咔嚓咔嚓连声,接连踩烂了几块红瓦。
“喂,你们他妈的回话,都死绝了吗?”他对着话筒低声吼叫。
我仰面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独角戏演员一样。
他的背景是蓝色的天空,所有的白色浮云,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华贵而苍白,似乎有不祥之兆。
我一直都没登上屋顶,跟洪爷并肩战斗。因为我知道,站在那里的人,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型的靶子。远处的敌人无需仔细瞄准,就能准确地射中它。在战斗中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尽量让敌人暴露,这是百分之百的真理。
洪爷不是太大意,就是太无知了,或者就是对敌人估计不足,完全不在意自己站在高处带来的危险。
“可能……可能他们都他妈的死绝了。”洪爷终于转回头,看着我。
因为过度气愤,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像一只被揉搓了很多次的柚子。
“先下来吧,下来再说。”我提醒他。
他用力挥着手,情绪越来越激动:“这群白痴,平时教给他们那么多,一点都用不上。吃喝泡妞的时候,大家都有本事,现在别墅遇上事了,几个人顶不了一个人。你说,你说,养这群酒囊饭袋有什么用?”
“把电话给我,我来试试看。”我说。
洪爷一挥手,电话划了个弧线,并没有扔下我,而是向着右前方三米远的位置落下去。
我只好急速闪身,双手去接。否则的话。电话落在水泥地上,就要摔成废品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秒钟不到的空档,我耳边传来子弹破空而过的呼啸声。
我无暇观察子弹来自何方,迅速前滚翻,穿入树丛。我甚至来不及向屋顶看,就已经知道,洪爷完了。
果然,当我仰面向上看时,洪爷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笔直站着,一动不动。
我没再喊他,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
几秒钟后,洪爷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沿着屋顶斜坡滚下来,连续轧烂了十几片屋瓦,然后噗通一声落地。
现代化的单兵作战武器,二百米内取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距离稍远一些,五百米、八百米、一千米,全都是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
这种距离内,就算是等级不太高的狙击手,也能指哪打哪。如果遇到超一流的狙击手,两公里内,不管是一个人或者一条狗,全都逃脱不过他的屠杀。
从洪爷的事我能判断,敌人不可能是一般的江湖势力,其中一定掺杂着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如果不是洪爷乱扔手机,刚刚我们两个就会同时被杀,绝对不会幸免。
洪爷的中弹部位是在前额,那么子弹射来的方向,一定是西南方。我没有伸出头去看,相信这边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敌方狙击手目镜中看得一清二楚。稍有不慎,就要步洪爷的后尘。洪爷的事给我提了个醒,济南城里的战争,已经不仅仅是奇术师、冷兵器之战,很可能各种枪械陆续就会登场,导致战斗白热化。
如此一来,死就会变得越来越容易,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芳芳失踪,洪爷又死了,韩夫人麾下已经没有人可用。
这种局面下,韩夫人一方败局已定,再没有翻盘的机会。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收拾残局,先行撤退。
江湖如同赌局,愿赌就要服输。
面对狙击手,藏在树丛里是相对安全的。此刻我有时间查看红叶的手机,通话仍在进行,但听筒里只有时断时续的杂音。我屏住呼吸,仔细谛听,从那杂音里面分辨出,似乎有人在地上爬行,衣服与地面摩擦,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
“对面的人听着,如果已经全军覆没,就敲击话筒三声。”我说。
过了几秒钟,听筒里传来笃笃笃三次敲击声。
我精神一振,这种回应至少证明,洪爷手下的人还活着。
“如果你的位置是在苗圃站的正西,就敲击三声,如果是在西南,就敲击四声,如果是在西北,就敲击五声。”我继续说。
笃笃笃笃,听筒里传来四声响。这样看来,狙击手、洪爷的人、芳芳、劫持者都在西南方向。
“如果你目前安全,就不要动,我会命令援军过去救你,明白的话,敲击三声之后挂断电话,等待救援。”我又说。
听筒里再次传来三声响,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这电话虽然没有指明敌人的位置,但至少能确定我们追击的大方向。我在树丛里穿行,转换位置,平移了至少七米,隐藏在一个高处观察的死角位置。
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韩夫人的电话,她的语调居然很平静,不急不慌,无悲无喜。
“夫人,我在苗圃站,洪爷死了,洪爷的手下去追踪劫持者,也遭了意外。敌人进攻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方无法抵挡,如果你还有后手的话,请尽快实施救援。”我说。
“小夏,我的两队人已经向别墅的西南、正西进发,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航拍机扫描到的图像很清楚,敌人躲进了一条河沟里。那条河沟是槐荫和长清的分界线,干涸许久,并没有可供掩藏的位置。我的人一到,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这真的是一个好消息,但我无法苟同,因为敌方有远距离狙击手,两公里之内,人人自危。如果韩夫人的人对局势估计失误,只怕对方这一杆枪,就能将别墅派出的人马一网打尽。
我不想扫韩夫人的兴,但却不得不说出真话:“夫人,形势对我方非常不利,超出你的预期,根本是不可控的。赶紧把你的人招回去,别去白白送死。敌人有狙击手,很可能还有别的武器,你的人冲上去,一个照面就死绝了。”
这当头一瓢冷水,让韩夫人的语调立刻变了:“什么?狙击手?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在济南城,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狙击手?小夏,你是不是看美剧看多了?”
我苦笑一声:“夫人,不到一分钟前,洪爷刚刚被狙击手一枪射穿了脑袋,尸体就躺在苗圃站的院子里。我观察过,正常视野之内,看不到狙击手的影子。所以,我判断,狙击手至少在五百米开外,是在苗圃站的西南方向。我用洪爷的电话,跟追踪劫持者的兄弟通过话。他们在苗圃站的西南方向,距离远近不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具体怎么做,请夫人定夺。如果是我,就投子认负,退出战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重新杀回来。”
韩夫人沉默了,因为我带给她的是第一手的战场资料,非常残酷,也非常真实。谁都喜欢听粉饰太平的话,但现在任何好听的话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剩下**裸的你死我活的真实战斗。
“小夏,我还想搏一搏。”韩夫人说。
“你的筹码都输光了,没什么可搏的,派人出去,只是送死。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苦苦相劝。
韩夫人又沉默了一阵,轻轻叹气:“从青岛过来的时候,八大关的相术高手跟我说,近来流年不利,不适合西去。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凭着自己的实力,不管东西南北,神挡杀神,佛挡**。现在,我觉得他们说的太有道理了。”
“撤吧夫人,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继续催促。
韩夫人长啸一声:“罢了罢了,败了就要认输,认输才能翻身。小夏,我听你的,这一次来济南,就只当是散散心,不问江湖世事。这样,你先回来,我们见了面,再从长计议。”
结束通话之后,我贴着墙根前行,一直到了大门旁边。狙击手的忍耐力是永无极限的,只有杀死预定目标,行动才能结束。所以,我确信这时候狙击手仍在沉默观察,随时准备射击。
我深吸了一口气,拔腿飞奔,穿过院门,进入了对面的树丛。
狙击手再次开枪,子弹射在水泥路面上,尖叫着反弹起来。
我一刻都不停止,穿过杨树林,狂奔到湖北岸,跳上摩托艇,载着那只大狗,在湖面上破浪前进。到达平台之后,我终于放下心了,因为这里已经远离了狙击手的视野。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