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复庭一时觉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手背被白唐的目光灼到,手心里是块烫手山芋,耳边是听着轻柔却字字珠玑的话语。
为什么留下?还能为什么?
觊觎自己身上的神器和力量,为了权利,为了贪念,为了掠夺。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都挑物件似的,还要对自己‘验明真身’,免得他自个儿那么多年的筹谋全都白白打了水漂,这心思缜密的,还真不愧是掌门。
估计他昨晚感应到这个圆盘里的力量被激发的时候,应该要乐得笑掉大牙了吧。
江复庭端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冷笑。
他们也是算定了他的心思,拿捏得准准的,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救人的机会,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面探一探。
这才有恃无恐的反而往他身上先验货。
白唐见他一点就通,收回视线,端详着前方空旷的小道,将剩下的娓娓道来:
“他昨天的话虽然那么说,但他到底是掌门,今天的事情对他来说也是有未知的风险的,我估计他也不会真的亲自出现,要么委任一个平日里门派说得上话的人试水,要么就是给了陆长荣点别的保命的手段。但不管怎样,拿来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了。”
“至于我的话……我估计他会想办法把我拦住。如果真是这样,你继续按照原计划去找陆长荣,对方的主要目标是你身上的力量,舍不得取你性命。”
他思索了一下,又继续道:“如果这次失踪的人在陆长荣手上,那你先保证人质安全,如果没有,小心陷阱,那对双胞胎一个都别信,控制住陆长荣等不到我回来,就先扔给警方。”
事情交代完以后,白唐下意识的吐了口气,好像知道自己随时就要离开,恨不得将每一个需要留意的地方,全都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江复庭的观察力本身就明察秋毫,哪怕白唐面色再从容自若,可他瞳孔里蕴藏的暗光,轻轻抽动的眼角,或者频率微变的呼吸……
都在有意无意的透露着,这件事情并没有表象上的那么简单。
兴许长生派的事情,不过是万千表象的一个引子,轻轻一扯,脆弱的表象便会分崩离析,露出底下糜烂到根子里的满目疮痍。
他也知道白唐不会跟自己多讲那些阴暗又溃烂的东西,没再刨根问底,免得徒然给他增添心理负担。
“我记下了,你放心。”江复庭认认真真应道,没有半点以往的搪塞。
应完以后,两个人嘴上安安静静了一会,继续朝着圆盘指的方向走。
唯有他的脑海还在风起云涌。
寒风时不时地吹两下,摇曳的枯枝应风而动,热情地朝他们挥两下手。
刺骨的风总是冷不丁的厮磨
过耳边,好像锋利的刀子一晃而过,总有一些穿透了衣服刺进胸膛。
而随着他们在这条街越来越深入,江复庭心中的不安感也愈发强烈,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些与此时毫不相干的事。
可真的毫不相干吗?
左眼的眼皮忽然突突跳了两下,脑子里的内容像在重温隔夜饭,炒成了一团烂糊。
他脚步顿了顿,对白唐叮嘱了一嘴:“我听过路鬼差说过一些下面的事,有些糟心的不必理会。有些人就是喜欢捡小聪明,误大事,但你也犯不上全部亲力亲为,大包大揽的。”
“我活得虽然没你久,但我知道,威望这个东西也是有寿命的,他人若不理解你的所作所为,那就是在白白透支,利器变凶器,最后颠倒黑白,倒戈相向,被人征讨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白唐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江复庭无奈的回过头,认真劝:“白唐,我不清楚你跟地府之间的情谊,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他们不是福德巷里的人,这个世界也不是福德巷,你把对他们的在意和对巷子的情怀一样,藏在心中一隅,适时呵护就够了。”
这大概是他们两个人认识那么久以来,江复庭说得最多,也是最掏心窝子的话。
白唐想要继续没心没肺地对他敷衍了事,可脸上的笑意提到一半,就笑不下去了。
许是话太沉,压住了他的嘴角,轻松不起来,随后他盯着眼前这个人,想探探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具体到什么程度。
可就在他刚一抬脚,准备凑近时,一道白虹横空而来,像一颗流星擦着天边往这里极速坠落。
此刻已然没有了再计较这些旁事的心思,他面色冰冷的盯着袭来的光,一字一顿森然道:“他们还真敢大张旗鼓来找。”
江复庭反应敏捷的抬手,在那白光坠地之前,就在空中化解掉,“应该是离陆长荣躲的地方不远了。”
他话音刚落下,不远处一个仓皇的人影像一只老鼠,在各个商店门口来回窜动。
但很快,两个人都发现,那人好像是钓鱼似的,用拙劣的方式故意暴露出自己的影子或方位,然后又飞快躲起来,引他们去寻。
白唐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冷笑,交代道:“我先去上钩了,你自己小心点,一有不对就撤。”
他话一说完,那边的鱼饵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忽然像阵风一样飞窜走,没几秒就无影无踪了。
白唐迈开步子,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江复庭的肩膀,也不再多言,一眨眼,便消失在空气里。
本就杳无人烟的商业街,只剩下江复庭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冷冽的寒风不断从身边削过,似乎要将这个世界割的支离破碎。
就在这
时,他手里的圆盘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能量忽然躁动起来。
江复庭感觉到了它的急切,不经意的挑了个眉,散开精神力,独自一人顺着指引继续走下去。
几分钟后,他停留在了一家贴着门店转让的店前。
从牌子上的店名和橱窗前的模特来看,这原本是一家女装店,只是里面的东西早早就已经清空了。
江复庭伸手推了推门,不出意外,是关上的,而且门的内侧还特意扣了个大锁,彻底杜绝掉外面有人进去偷鸡摸狗。
为确保不是自己弄错了,他特意低头再看了眼圆盘,最终确认,就是这里,没错。
随后又抬头瞄了一眼监控,稍稍斟酌了一下,他最终放弃撬门,毕竟大锁是扣在里面的,被人发现也讲不清楚。
而且这种门店一般都会有后门,有的二三层有人住,来往人流会稍微复杂一点,门的管制也比较松。
于是,他不顾圆盘一路的偏离路线警告,多走了条街区,再从后门那条小路折回来,等终于回到那家店附近的时候,一直闪烁着白光的圆盘总算是安分了。
因为不是正大门,需要时刻注意展现的形象,这一条小路过来的时候就脏得有些灰蒙蒙的,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做过清洁了,墙角的泥垢结得跟石头一样又硬又厚。
和干净宽敞的商业街比起来,简直是人前人后两个风格。
他走上去,试探性的推了下门,手上的动作甚至没怎么带力气,铁门就像应风而动,缓慢得“吱呀”开。
里面应该是偶尔有人来往的,残留着些生人气,虽然采光不好,楼房很黑,但并没有那种死气沉沉,不舒服的感觉。
江复庭在进去之前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布袋,他手指在棉布上摩挲着,沉思了一下,然后拿出布袋,走进房子,他顺手带上门,“咔”一下锁紧,接着扯开袋子的封口,将里面的陆长枯放了出来。
他笃定这房子里的人早就被有所准备的清空了,毫不避讳的牵着锁链,一步一顿,缓缓往上走。
“陆长荣。”他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我把你哥带来了。”
掷地有声的脚步,好像轻而沉的鼓鸣,一声又一声地落在石阶上。
江复庭对于悄然无声的回应并不急躁,他徐徐地往上走:“你哥哥的嗓子被我们治好了,意外吗?”
他瞥了眼一旁的陆长枯,感言颇深地说:“三年多了,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你讲。做弟弟的,积怨再多,好歹是手足兄弟,听一听也掉不了一块肉。”
自说自话间,他已经走到了三楼。
这种老式的商住两用房,一般最高也不超过五层,楼梯的台阶不高也不多,单层的层高也就三米左右。
江复庭腿长,本就
两步并做一步的,即便是溜溜达达的速度,也很快就上来了。
他停下脚步,倚着扶手,四处张望着环境。
不管是二楼还是三楼来看,应该一整栋都是被同一个店主承包的,布置的风格很统一,只是东西都搬空了。
有没有人一眼就能见底,显然,如果有人的话,很大概率是在顶层。
但他偏偏反而不再往上走了,拽着陆长枯一块摸着黑,欣赏着无聊的风景。
过了小半晌,这里的地形也摸得差不多了,他仰起头来,顺着楼梯间的空间往上看,挑衅道:“陆长荣,你身后的人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吗?毫无诚意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
江复庭摸着手里的锁链,在手上把玩着:“既然想拿人东西,好歹摆出点真心实意的需求态度来。”
果然,他这话刚说完,顶楼终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
江复庭不以为意的继续靠着楼梯扶手,等着他下来,只是那走路声到了半道就戛然而止。
他终于放过了手里的锁链,望向了声源的方向。
陆长荣正站在上一层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在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陆长枯时,他的眼里平静得没有丝毫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