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黑暗里,江复庭却依然能清晰无比的看到陆长荣的双眼,黑的像玻璃珠一样发着莹莹的光亮。
显然他对此并不清楚,伫立在门后面一声不吭的注视着自己。
既然已经走进了狼圈,有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江复庭抬起手,灰色的浊气从指尖雀跃而出,散着微弱的光亮,将黑漆漆地房间照出灰蒙又不太明晰的亮度来。
陆长荣大概是从幕后人的嘴里听说过些什么,在看到浊气的一刹那,并没有多诧异。
他忌惮的目光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
江复庭仿若浑然不觉,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既然对他毫无恨意,却又限制他的魂魄,还抢走他的身体?”
陆长荣阴沉又着迷的目光,好像那不是气体,而是价值连城的钻石和金子。
他收回视线,转而瞥了眼边上的陆长枯:“我是不恨他,”
说完一顿,一直以来的平静,泛起了轻微的波澜:“可是我恨他的懦弱,恶心他的自私。”
“他是我的亲哥哥,我在想,我的哥哥怎么可以是这种模样,他怎么可以心甘情愿的屈居于那些怪物之下,心甘情愿的忍受他们的摆布,最可怕的是,他之后居然对那些怪物产生了怜悯之心,想要与之共存!”
陆长荣不甘心地说:“我有的时候在奇怪,我们明明是双胞胎怎么会出现这种可怕的差别,所以,这当然是不允许的。我需要矫正他的思想和行为。”
矫正?
陆长枯的思维被猝不及防的冲击了一下。
“哥……”陆长荣看着他,柔软地说:“我的苦心,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陆长枯已经弄不透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听他这意思,好像所有对自己的伤害,杀害的每一个人,推到了自己头上,全都是为了自己似的。
可那些死的人就真的该死吗?
陆长枯艰难的握着拳头,神色痛苦的挣扎着。
他是疯了,可自己还没有疯!
而原本来这里之前,酝酿了很久的劝诫,准备好的思念和改头换面的话,都被他这病入膏肓的思想,轻松瓦解掉。
陆长荣并不放弃对他的洗脑,只要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他像一条有毒的藤蔓,一点点的缠上你,让你无法摆脱。
他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理解我,你和以前一样,愿意和我站在一条阵线,再或者……”
他顿了顿,眸子里染上了森森的阴毒:“或者你只要帮我短暂的锢住眼前这个人,那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
江复庭第一反应并不会把他这些话太放在心上。
他一是坚信陆长枯的本性同他弟弟不同,终究是纯良的。
二是陆长枯的魂魄从表面上来
看,和大部分普通的野鬼一样,既没修鬼道,也没依靠吃生魂来提高自己的力量。
这三年来,唯一的增长就是魂魄比新晋的小鬼稳固点。
可陆长荣的话明显是陆长枯身上有能短暂扼制自己能力的东西。
往深处这么一想,他身上的毛孔忽然蹿起来,鸡皮疙瘩爬满了整个背。
那扼制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在陆长枯身上呢?
大概恰恰是因为……陆长枯的心思太容易被蛊惑和操控了。
所以,这也是这两天,陆长荣有恃无恐的放任陆长枯和自己在一起的原因么?
江复庭脑海里的警铃开始疯狂的叫嚣,身上的神经几乎在同一时间炸了毛似的绷到极致。
他略有紧张的攥紧了锁链,提防起身边这个不定时的炸弹。
幸而陆长枯并没有给他不对劲的反应,唯一的一点就是从进来的一开始,就没有怎么说过话。
哪怕和陆长荣见上面。
他仿佛还将自己当成那个无法开口的哑巴,兴许真的是缄默太久了,连他自己都习惯了那种状态,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可他对弟弟的埋怨再多,内心仍然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卑微。
心里始终埋着一些曾经的妄想,渴望能回到很早以前相处的日子,渴望他能原谅自己的懦弱,渴望……他们能像寻常的兄弟一样,继续将这苟延残喘的亲情维持下去。
在早早离开父母的日子里,严寒酷暑,人情冷暖,陪伴着的只有彼此。
只是他们之间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羁绊,江复庭并不会知道,也猜不到。
他转回头来,戒备的对陆长荣说:“你的苦心,是要将他拉下水,替你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又为何要白白替你担下这些罪名。”
飘在他身后的陆长枯却仿佛没听清他说的这句话,陆长荣的谅解,在此之前对他来说就是心头难以去除的梦魇,是一念无法奢求的妄想。
现在这个妄想却被当事人亲自激励,破土而出,让他魂牵梦绕。
陆长荣并不是个心力有多坚定的人,在心中各种旖旎的诱惑和自己愈发热忱的幻想下,他的视线终于随着难以抑制的心意,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即便他知道这是错的,但思维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似的,没有了丝毫的理智,只剩下作为一个生命最原始的情绪冲动。
扭曲的情绪将他理性的思维冲散的支离破碎,到最后只剩下不合理又冲动的松散念头。
只要控制住他,自己就能和弟弟恢复成以前的关系!
再到,只要他死了,就能和弟弟回到以前的日子!
这种明明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却好像是真的一般,彻底占有了他此刻的意识和思维
。
江复庭说完话,正想从对方的反应琢磨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森冷的笑容又发生了改变。
那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兴奋表情。
砰!
心脏狠狠一跳,跟一把锤子砸在胸口似的!他骤然回头。
与此同时,悬在指尖上的气体,在心意闪动的瞬间,忽然暴涨几分,灰色的光芒眨眼间盖过了整片屋子。
刚好将背后陆长枯那张苍白的脸,连隐藏的细节都照耀得清晰可见。
江复庭第一次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看到一对鲜活的双胞胎,守在他的前后,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笑。
他面色倏地一变,暗道不好!
而就在他刚一闪身的瞬间,两个双胞胎非常默契的动了起来,等他立在一边回过头时。
他发现陆长枯和陆长荣已经站在了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两个人用同一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他,看得他略有些头皮发麻,仿佛自己是一只落入围圈的动物。
他当机立断的拽了拽手里的锁链,想要把陆长枯先拉回来时,结果只有空荡荡的锁链独自回来。
陆长枯纹丝不动的站在前方,默默地注视着他。
江复庭的额角分泌出细微的冷汗,顺着太阳穴一点点往下流淌,努力地让自己维持冷静。
此时,他忌惮的并不是眼前这两个双胞胎,而是这房间里,埋藏着他都感知不到的陷阱。
“陆长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硬邦邦地问,身上的气势紧跟着大涨。
不管这屋子里设下的机关法术到底是什么,力量可以控制,但是他身上的威压却控制不了。
没几秒,陆长枯就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感,让他从灵魂上诚服,就连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变得相当艰难。
江复庭一字一顿道:“他选择步入深渊,你难道不该拉他一把吗?如果只是为了讨巧而迎合,同他百依百顺,那你才是真的将他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长枯只有在听到对陆长荣不利的内容时,才会真的听进去几分。
刚才还有些失控的理智,这会稍微沉淀下来。
他充满恨意的眼里忽然闪现出几分茫然,之后又多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镇定,接着又是凶兽般的怨恨。
然后,他好像错乱了似的,各种杂七杂八的情绪跟散了一地的毛线一样,错乱的交织在一起,打成了死结。
他脸上的表情就和死结一样,僵硬的顿在那里,如同一个突然死机的机器人。
“哥。”陆长荣的声音从地狱里爬出来,牢牢将他栓住:“你还记得八岁那一年吗?我咬了一个男孩,还咬了一个老师,那会还不愿意告诉你。不过,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陆长枯听到这话,眼里微弱的光猛
地一颤。
江复庭的呼吸跟着微微一滞,他掀起眼皮,修长的睫毛翘起来,手指上雾一样的光,尽数映进了眼睛。
陆长枯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对这件事情的解释,大概是当时已经受了罚。
受罚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被迫接受了这项罪责和应有的惩罚,再多的解释兴许是没有意义了。
所以陆长荣干脆闭口不谈,将这段糟糕又屈辱的记忆深埋起来。
现在他却主动剖开,江复庭对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同时,连自己也好奇,自己需要知道,他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彻底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江复庭无法阻止自己探究真相的欲望,因而也无法阻止陆长荣潜意识的要将他们一起带入泥潭。
“你那时应该多少注意到了。”陆长荣将自己置入了过往,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他们喜欢编排我们,就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可笑的是他们连我们都分辨不出来,却还自以为是的时候。”
“平时在你面前讲,你也就笑笑,可那天他运气不好,撞上的是我,还当着我的面说你,我当然要教训他。”
陆长枯看着他像一个旁观者笑谈风云的模样,忽然觉得眼睛被刺得很痛,他张了下嘴,喉咙里却有火辣辣的灼烧感,仿佛整个口腔的血管都在沸腾。
“其实我当初想说的,可他们的嘴脸太恶心了,恶心的我当时只想吐,所以我忘了。”陆长荣坦然地回忆着,讽刺的笑了下:“然后我经历了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教化,我还得感谢它让我拥有今天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