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不停的催眠自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可江复庭接下来的问题,让他差点和后那具小女孩的尸体一样被重击瓦解。
江复庭轻声问道:“李院长,所谓的‘教化’到底是什么?”
李商站在寒风里,上的衣服像被扒光了似的,他在这个初冬的时节里感觉到了一阵阵天寒地冻的刺骨。
——敎化,通过上行而化成以下。
江复庭之前在《礼记·经解》之中看到,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
教美德,教民风,予民以礼。
搁置在当代,就是人通过另一人的思想、行为、动作里得到某些结果,顺应自然会得到启发,背道相驰只会得到教训。
李商冷的搓了搓手,转移着自己无处安放的不自在和心虚:“只不过是我们院里针对一些顽劣的孩子,以作则,让老师们多费点心,一对一的教育。”
“哦,是吗?那您之前为何没有提过?”江复庭清冷的语气多了点怪罪的意思。
李商满脑子都是想办法怎么摘掉所有的责任,他越是笑,脸上的面具却越要往下掉:“你这不是也没问吗?”
江复庭横扫了他一眼,没兴趣和他过多追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在李商略有紧张的神下,兀自往建筑方向多走,走了两步以后,却停顿下来,转过头来,故意问道:“李院长,只是普通的教化,那稍微了解一下,问题应该不大吧?”
“不大,不大。”李商在这种状况不明的形下,怎么还敢乱说话,他佯装的越过江复庭,往前带路。
江复庭默默地跟在李商的后,建筑前的尸体在案发后没多久就被就近的医院抬走,地上还残留着一滩新鲜的血迹,来不及渗进地面。
他在经过时,视线仓促的从斑驳的血迹上扫过。
一个还来不及长大的小女孩,甚至还没开始有机会对这个世界含苞待放,前后一眨眼,就只剩下地上那一滩血迹。
兴许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血迹也被人清扫干净,尸体被拉到火葬场像商品一样,烧成一地的残灰。
还能有什么呢?
她不过是个孤儿,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有人记得。
江复庭拖着沉缓的脚步,跟着李商走到二楼。
他的前脚才踏进通道,沉甸甸的压抑就铺天盖地的从前方卷来,闷得人几乎要窒息了。
走廊窗边有阳光,可阳光在这样的氛围下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通道的另一边全是房间,按照挂着的指示牌来算,一共有六间。
全是教化室。
‘室’的末尾标注着……以此类推,一直通到底。
江复庭加快了脚步,从李商的侧擦过,挑选了一个就近的房间,哪怕是这种况,他依旧尽可能的维持着自己的修养,请示着:“劳烦开下门。”
李商听着他的客话,只觉得他惺惺作态,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掏出兜里的钥匙利索开门。
“咔咔”伴随着清脆的开锁声,房门晃晃的露出一个狭小的缝隙。
而后那个缝隙,在力量的推动下慢慢变大。
江复庭在进去的瞬间,仿佛撬开了一个被人深埋在土里的潘多拉盒。
所有的邪恶和污浊全都一涌而出。
他屏住呼吸,脚下的步子又轻又缓,像是担心会惊扰到什么。
屋子里的陈设相当简单,一教师桌椅,还有一学生的桌椅。
两桌椅面对面摆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可以四目相对,但吸引到江复庭目光的是挨着房间墙壁的书柜。
书柜上除了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籍,还挂了一些长短不一的戒尺,皮绳和一些电击物品。
江复庭的瞳孔不由一缩,他脑海里跑马灯似的不断播放着女孩站在楼顶上,摇摇坠又张牙舞爪的模样。
可惜她的爪牙都还没长成型,空有一腔虚势,伤害不了别人,只能毁灭自己。
李商注意到他目光停留的地方,脸上的神色不自然起来。
“这也是教化的一部分?”他冷冷地问道。
李商讪讪一笑:“总有一些不听话,脾气又犟,还欺负人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么!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江复庭猜测他大概是以为自己不识货,打开玻璃门,取出摆在上面的电棍,在手里把玩着。
他不轻不重的问:“还需要这个?”
李商脸上的变化一闪而过,笑容依旧端在脸上:“只是吓唬一下而已,也不是真用得上。”
江复庭将电棍上下左右观赏了个底朝天,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懂,硬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放了回去。
只有这些吗?
他缓慢的在简单又沉闷的屋子里闲逛起来,李商紧跟在他的股后面。
江复庭走快,他也走快,江复庭走慢了点,他也放慢步子。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里头的那一担怀疑,兜着试探,相互窥伺着对方到底对自己的处境摸了几斤几两。
就在李商自作聪明小心保持着步调的时候,江复庭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自己右手边的教师桌,指腹在上面一抹,有一层浅浅的灰尘,心里也跟着飘起一层疑虑。
江复庭捻了捻手指,搓掉沾上的灰:“李院长,你们教化……一般教的什么?”
李商收住脚步,立在江复庭的侧,他那舌灿生花的本事,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用上。
他一改刚才的贼眉鼠眼,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孤儿院里师资虽然比不上正统的学校,但是该有的精神补给却是必不可少的。”
江复庭半弯着子,似乎对眼前的桌子格外感兴趣,认认真真打量起来,对于边上人说的话,似不在意的听着。
李商装腔作势的清了清嗓子:“人这辈子,可以没上过什么高等学府,兜里穷得掏不出金山银山,这些都不要紧。唯有德和礼!”
他说到后面两个字,刻意加了几分劲:“而我们教化——当然是以孩子们的心发展和步入社会的基本生存能力为主。”
江复庭听着他娴熟的官腔,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没掩饰自己嘴角的嘲讽。
随后,他在李商不明深
意的注视下,突然蹲下来,探索起桌子底下的空隙。他锋锐的目光在桌腿的边缘徘徊,异常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江复庭突然嗤了一下,嘴里喷出来的气无关痛痒,让人难以捉摸,接着,他伸出手指在桌腿边缘,摸金子似的小心抚过,嘴上不饶人:“李院长,那你自己的德和礼,学到家了吗?”
李商顿时听明白了他嘴里的含沙影,油嘴滑舌的说:“到不到家都是些无稽之谈,学术之事,永无止境,都是在不断更替和发展的嘛!”
江复庭没有正面回他,因为他刚才还在桌腿上挪动的手指,此刻正停在‘蛛丝马迹’的边缘。
那是几滴飞溅上去的某种液体,点缀在深褐色的蹬腿上
液体原本的颜色和桌子外漆颜色,协调的映在一起。
他的眸子随着眼前物品的色彩慢慢暗沉下来。
这个液体毫无意外的猜测,肯定是血迹。桌腿是不小心飞溅上的,只有这么几滴,其他地方都没有,唯独这个角落被忽略,留了几滴。
血迹这么敏感的东西,粗心大意没擦干净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始发地离桌子隔着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远到足以让人忽略这张桌子。
江复庭忽然站起来,左右相顾,不断往后退。
李商没有他那细如牛毛的心和观察力,只是空怀一腔怀疑。
他被江复庭奇怪的举动,惹得心里一惊一乍,以为对方是看到什么实质的东西了。
可当他依样画葫芦的跟着将对方看过的地方都扫去时,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然后又有模有样的跟着后退。
这个屋子并不算太大,退到底,就是教师桌正对的角落。
江复庭就这么只一人站在夹角间,他着腰板,目光一览,将整个屋子收尽眼底。
明明是一个破角落,硬是被他的气势站出了高山绝顶,睥睨苍生的感觉。
李商的心里开始更加不安了,他隐隐觉得江复庭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头一次产生了退缩的冲动:“参观也参观完了,不过是普通的教化而已,这也是我们为人师长应尽的义务……我这楼下还有不少等着我处理的事,要不今天先这样吧。”
江复庭在他的话语中,磨着自己的鞋跟。
他静默下来,只有鞋底粗糙的“沙沙”声,一直打破平静。
光凭那几滴血液,就断定什么,确实有点牵强。
他需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明,那个证明可以是刚才那女孩跳楼自杀的由来,也可以是陆长荣成长过往中的一部分,同样是旧址那个死样惨状小鬼的强有力证据。
江复庭的脚一顿,索搬出白唐死皮赖脸的那:“您要是忙,那就去吧!”
李商口正要松缓的气还没赶得上吐出来,江复庭又说:
“我再参观一下,随便找个老师来领路就行。”
李商凝固在原地,心里有怨也不好发作。
江复庭再次走到书柜前,看似是打量书脊上的名字,实则将那些训诫的东西挨个打量过去,仔细看会发现尺子和皮带已经使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