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无疆三人的到来扭转了整场战局,三名地藏境修道者,可不是杂兵依靠数量就可以轻松战胜的,何况杀手从来都是藏匿于黑暗中,以求背后下手,面对面交手,本就不是他们的擅长。
面罩男捂着胸口,下令撤退,所有人隐入丛林。
周天申三人服过丹药,身体得以喘息,盘腿修养,用各自的方法疗伤,陶无疆三人为他们护法。
一刻钟后,道无想和忘禅率先醒来,周天申此时正处于忘我境地,此时恢复会对进阶有着意想不到的好处,道无想没有说话,一脚踹在周天申的脸上,还觉得不解气,又补了两拳,忘禅站在一旁低头诵经,陶无疆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阻拦,却被忘禅伸手挡住。
忘禅摇摇头,让他们不要多管,三人也就背过身,不去看,权当没有发生。
被打断修道的周天申,感到一阵胸闷,刚醒来,就看到两个拳头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不等他反应,又是一拳打在肚子上,疼的他胆汁都吐了出来,连忙摆手喊停。
道无想咬着牙,直接一脚踹在周天申的胸口上,刚坐起来,还没有机会喘口气的周天申,直接被踹到了树上。
周天申捂着胸口,坐在树根下,说道,“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知道道无想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不知道能不能解释清楚,但事情总该有个说法,哪怕会得罪别人。
道无想坐在周天申对面,手掌成爪,旋转半圈,向上一提,周天申腰上的金色酒壶被他吸附过去,打开酒壶,喝上一大口,道无想斜着身子,右手拿着酒壶放在腿上,脑袋枕着左手,伸手点了点周天申。
他确实需要他的解释。
周天申舒缓身心,放松呼吸,慢条斯理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偷学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就只是在旁边看着,就学会了。我想这就是我的道吧。”
道无想扯着嘴角笑道,“偷盗的盗?”
周天申咧着嘴,捂着胸口,说道,“真的很疼!”
道无想将酒壶还给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道,“你说涉及你的修道,我无从辨证真伪。但是无论真假,我都相信你。”
道袍少年向前方走去,忘禅跟在他身边,周天申站起身,追上两人,陶无疆三人也走到三人身后,陶无疆问道,“我们不等等蒋大管事?”
道无想伸手放在额前,挡住阳光,眯着眼睛说道,“不用,我们很快就到了。”
金色的阳光洒在地上,洒在少年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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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共谋划了五次刺杀。
一次是在天香县的城外,针对周天申。一次是在马车上,针对道无想。第三次是在国殿,针对国主李霄。第四次是在昨夜,针对的是去往水乡县的车队。最后一次就是刚刚才结束的对战,针对的是周天申、道无想、忘禅三人。
五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这是先阳地界所有杀手的耻辱。
此时,红山老大,四户,紫霞老姐姐,老黑妖再次齐聚,木屋是临时搭建的,屋子里只有四人,其余手下分别埋伏在四周,以防被人发现行踪,屋子里的所有人面如沉水,一言不发。
四户分为蛇,蜥蜴,豺狗和狸猫四家,都是用毒的好手。这次出手的水蛇腰女人是蛇家的现任当家,尤由。她擅长使用双生蛇,这种蛇从小就要寄生在宿主体内,与宿主共存亡。
尤由端坐在桌角一侧,手指上缠绕着一截翠绿色的小蛇尾,冷声说道,“精心谋划了半年之久,眼看着就要成功,却让那三个家伙从中作梗,功亏一篑。红山老大,你可要给个说法。”
面罩男名为孟樊,是尤由口中的红山老大,这次出动的杀手组织中,他的辈分最大,应该最有发言权。他的伤势并不重,但是败在三个少年手中,让他觉得比死了还难受。
孟樊双手放在桌子上,双手中有一杯热茶,此时正冒着热气,孟樊说道,“哼,我能给你什么说法?大家都看到了,那三个人的出现根本就是计划中始料未及的事情,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刀疤脸男人的双刀始终放在他的身侧,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手臂上的伤疤告诉他的教训。
刀疤脸男人名为陈训,本是老黑妖的徒弟,因为老黑妖的突然离世,便由他接管了杀手组织,他沉声道,“红山老大什么时候开始相信造化了?”
老人放下茶杯,从怀来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一些自家的陈年老酿,虽比不上酆小都的昨夜,今日,明天三杯酒,但也算是喝着习惯,人老了,就图一个习惯。
醉人的酒味在空气中蔓延,尤由捂住口鼻,防止酒气侵入身体,那条趴在她身上的翠绿小蛇早已不见了踪迹。
老人将酒水倒进茶杯,喝上一小口,舒服的躺在椅子上,说道,“人一老,就总是会相信,相信这个,相信那个,唯独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年轻时候做过的选择。”
孟樊将茶水一饮而尽,说道,“老头子,老姐姐一个人在家你也放心,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好照顾老姐姐吧,这样还能多活几年。”
老人闭上眼,沉默片刻,起身将木屋的窗户关上后,又再次坐下,这次他特意将身上的衣服裹紧,闭眼说道,“年纪大了,容易着凉。”
孟樊只是喝着茶,默不作声。
等到屋子里的酒味散去,尤由的那条小蛇又自己爬了回来。
陈训开始擦拭自己的双刀,刀客离不开刀。
太阳西落,余晖照人。
淡黄色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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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赶路行人得到足够的休息,也为了让进城的人有充沛的精神游逛水乡县,五和国特意在太行山山脚下建造了一个小集市,名为水锦。
集市不大,与稻香县前的穗宝城根本没法比,但是这里的东西都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水锦集市没有城墙,摊位之间也都没有地界划分,所有的一切全都靠自觉。
酆小都一路向北,从王屋马坊到水乡县的昆仑马坊,途径过江与走龙,除了在太行山脚下耽搁了半日光景,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他是真的在赶路。
酆小都有一身通天修为,可愚弄世人,捏造天地,可是那又如何呢?鲜有人知的他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的喝着酒,卷裤腿过河,买东西时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的排队。
赶了四五天路的酆小都并没有选择御风而行,大多时候都是凭借着双腿行走,但就算他收起神通,一身的修为境界在那里摆着,也要比寻常人或修道者快得多。
集市中间有一座小茶馆,茶馆共分两楼,楼下喝茶打盹,楼上吃饭睡觉。
等他停下脚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刚收起酒壶,准备走进茶馆时,就被一双青葱玉手给拉住了胳膊,把他拼命的向后拽。
酆小都回头,想看看谁这么不长眼,敢拦蓬莱酒馆老板的路,就看到一张通红的脸正怒视着自己,腮帮子鼓得活像一只仓鼠。
少女说道,“没看到招牌上写着‘客已满,请等候’嘛,你这个人怎么能插队呢?”
酆小都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确实看到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客已满,请等候’六个字,再回头看去,也确实看到一条长队排在自己身后,余光瞥见一位白发老人站在一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少女搀扶着老太太,杀气冲冲的指着自己吼道,“后面排队去。”
酆小都不愿意与女人争吵,自知理亏,便解开腰上的酒壶,讪讪的走到队伍末尾,慢慢的喝着酒。茶馆中有人出来,队伍中有人进去,等轮到他的时候,听见站在茶馆门旁的少女嘟囔一句,“有酒还来这里喝茶。”
茶馆不大,一楼大约能坐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小板凳,没有桌子,人与人之间有一尺宽的距离,茶馆伙计端着茶壶在客人中间游走,有时候不小心踩在客人的脚上,还要满脸堆笑的说声抱歉。
一楼深处,有一方小桌,一位及冠青年站在桌后,手拿醒目,身穿长衫,嘴里振振有词,讲的是那山野精怪,志异小说。每到休息的时候,青年的眼睛总是瞥向门口的少女,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张扬。
酆小都刚好坐在靠门的位置,伙计给他一个瓷碗,瓷碗擦得白亮,就是太小,装不了几口水,难怪伙计累的满头大汗,怕是还没等给这个客人倒上茶,那个客人就已经喝完了,不过茶碗虽小,但是茶水管够,只需要两文钱,就是坐在茶馆一天也没关系,不过茶馆自经营起这么长时间,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客人。
喝了几碗凉茶,酆小都百无聊赖的看向门口的少女,她有一头被布绳草草捆住的长发,一身青色水衣,脚上是一双插着几朵小花的草鞋,草鞋编织的很好看,尤其是穿在少女的脚上,更能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少女的脸红扑扑的,应该是被太阳晒得,可即使在骄阳下,她的皮肤依旧白褶,一头青丝熠熠生辉。其实有很多客人都是看在少女的面子上才来茶馆休息的,毕竟能够不远千里来到水乡县,谁的兜里都不差那些住客栈的银子。
酆小都盯着少女的侧脸,沉默片刻,从袖中的寸守物中拿出一个小斗笠,盖在少女的头上,被斗笠遮住视线的少女猛然一惊,向后看去,竟是那张欠揍的脸。
少女脸色一黑,将斗笠扔给酆小都,扬了扬拳头,努着嘴说道,“我可不需要你的可怜。”
酆小都无语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位茶馆的门神因为中暑而耽误茶馆生意,看看看看,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呢。”
少女脸色一红,不知所措,伙计从门口探出头,笑道,“阿笙,既然是客人给你的,你就收下吧。这么大的太阳,也确实是该给你买把纸伞遮一遮。”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阿笙也就没有再推辞,戴上斗笠,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酆小都一时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还春心不改。
接着从寸守物中取出一只小虫子,这种虫子名为‘风声’,身有四翅,喜欢与人为伴,翅膀可以卷起一阵清风,给人带去寒凉。小虫子无精打采的趴在酆小都的手上,仔细看,可以看到三双干枯的小爪子正捂着嘴巴打哈气,酆小都将虫子递到少女眼前,少女好奇的盯着昏昏欲睡的小虫子,感到很惊奇。
酆小都用手指戳着小虫子的肚子,小虫子的爪子在空中挥舞,就是不愿意起来,酆小都轻声说道,“快起来,有小姐姐...”
话还没说完,小虫子直接一个俯冲飞到阿笙面前,歪着小脑袋上下起舞,阿笙被它的可爱吸引,也学着它上下前后打量着小虫子,小虫子嗡嗡嗡的围着阿笙转圈,阿笙感叹道,“好凉快啊。它叫什么名字?”
转过头,眯眯眼青年的身影已经不见,站在那里的是穿着长衫的说书青年,青年伸出手,小虫子飞到手掌上空,背对着青年,放了一个响屁,惹得阿笙花枝乱颤。
青年也不觉得丢人,一把抓着小虫子,用手指捏着它的小肚子,说道,“从今以后,你就叫小臭屁。”
被青年私自取名为小臭屁的小虫子挣脱青年的手掌,趴在少女的肩膀上,又打起了哈气。
茶馆上空,眯眯眼青年坐在白云上,俯看人世间,手里的酒壶悬停空中,酒水从酒壶中飘出,变幻成一个模糊的身影,阳光照在酆小都的背上,照在酒水上,两道紧挨着的影子,映在白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