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试探最终变为确认的时候,齐鹞抬头看着面无表情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南何,咬着下唇许久,最后自己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拍掉衣裙上沾染的尘土,齐鹞一改那副单纯天真的模样,神情冰冷,将视线落到她身上。
“察觉什么?”南何想要看看她还能变成什么模样,就装作不明白她的话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齐鹞走到一旁的石桌边,伸手轻轻摸着桌沿,用余光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齐鹞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笑了起来,“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看出来我原本的面目了。”
南何不动声色,开口时依旧是那样的话:“装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在话落的瞬间,齐鹞周身黑气暴涨,将她包裹在其中,在那些黑气中还夹杂着几丝淡紫,是从眼睛里传出的。
扑面而来一道浓郁的杀气,帝何淡然抬眼看去,结界骤起,将那道杀气挡了回去。
南何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被鬼气包裹着的齐鹞:“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这话是说给帝何听的,但帝何并没有说什么,她疑惑地回头看去,在看见他紧皱的眉头时,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帝何顿时回过神来,眉头散去,视线落到她身上,看着她勾起唇角笑了下:“没事。”
尽管他表现的很好,但南何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抹闪躲和慌张。
心里瞬间想起一种可能,她皱了皱眉头,原本是要说些什么的,但见他已经将视线移到齐鹞身上,便将那些话咽了回去,紧跟着将视线移去。
只不过一会儿没有看她,再看来时,那些鬼气变得浓郁了起来,将齐鹞整个人都包裹着,只能看见一个淡淡地轮廓。
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阴冷的风穿过结界将他们包围,顺着毛孔席卷全身。
南何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她开口,结界亮起淡金亮光,将那些阴冷之气都逼了出去。
“情况有些不太对。”帝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南何跟着应了一声,“将她包裹着的鬼气并不完全是她体内的那些,有很多都是从外面引来的。”
视线上移,红眸显现。
小院上空,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全部涌进那些包裹着齐鹞的鬼气中。
南何眯了眯眼,盯着那些鬼气思量许久,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在被鬼气包裹着的齐鹞身上。
淡紫色的妖气从眼中散出,但却被黑气阻挡着,只能萦绕在齐鹞周身,丝毫都散不出来。
看清这副局面,南何眼前一亮,瞬间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在阻止那些妖气散出去。
之前帝何的猜测重新出现在脑海中,南何现在觉得,他说的那种可能或许是真的。
十里巷,巷子尾,四层高楼隐隐约约变成了五层,其中那些原本还在吵闹着的妖怪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当在对方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样的意思时,瞬间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一阵风过,淡淡花香从楼上传来,瞬间充斥在整个茶楼,妖怪们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向相同的地方,猜疑,渴望,怀念,仇恨,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强大的妖气从茶楼中散出,和那些花香一起盘旋着朝那层屏障而去。
小院里,浓郁的鬼气依旧在阻挡着妖气散出,但已经远远没有方才管用了。
接连不断的妖气穿过黑气,化作丝线缠绕在那些黑气上。
“嗯……”闷哼声从黑气中传出,是齐鹞的声音。
手肘撑着扶手,下巴放在弯曲的指尖,南何看着面前那副景象,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但随着闷哼声越来越大,她回头看着帝何,问道:“她好像挺难受的,我们要帮帮她吗?”
帝何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齐鹞身上,他既没有皱眉,眼神也没有闪躲,听到南何的话时,当即看向她朝她摇了摇头:“如果她需要我们帮忙,她会开口说的。”
南何沉思片刻,赞同地点了下头:“说的也是。”
她将视线重新转回齐鹞身上,笑道:“说起来,若是在别人不需要的情况下,自作多情地帮忙,说不定还会好心办坏事呢!你说是吧!”
最后的话是说给齐鹞听的,但那已经被妖气生成的丝线缠绕了多半的黑气中,除了一直都有的闷哼声外,并没有什么声音传出。
以齐鹞的能力,她已经支撑不了了,但却还咬着后槽牙,强迫着自己绝不开口。
气势荡然无存,但骨气还是有的。
不过……
“帮我!事成之后,我将一切都告诉你们!”黑气之中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时候骨气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和命相比之时。
既然齐鹞已经开口寻求帮助,那他们就没有再坐下去的意思了。
南何起身朝那边走去,帝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以吗?”
“没问题。”语气轻松,脚下步子也轻盈。
在距离那些黑气一臂的地方停下,指尖捏诀,心口处魔气四散,术魂旗随之而来。
指尖碰上旗杆的那刻,旗身瞬间暴增,何鱼渊慵懒的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终于想起你这魔器的作用了,不容易啊!”
“少废话!给我干活!”
止住何鱼渊继续说下去的念头,指尖收回,将术魂旗朝齐鹞扔去。
漆黑地旗身顿时将那些黑气连带着齐鹞包裹在其中,何鱼渊一声轻笑,大量魔气显现,旗身越来越小,随着一道微弱地妖术旋转起来。
两指并拢落在眉心,南何嘴唇开合,看着那些淡紫色妖气连同着从四面涌来的鬼气散去,片刻之后,收回了手。
术法散去,术魂旗重新变回手掌大小,随着魔气回到南何体内。
齐鹞周身还萦绕着淡淡妖气,不过并不是那双眼睛里散出来的,而是何鱼渊留下的。
南何挥手将那些妖气散去,齐鹞的身影瞬间显露,她低头捂着心口,再也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膝盖落地,背脊弯曲,等她慢慢止住咳嗽抬起头时,唇角衣领皆是血迹斑斑。
南何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角虽然含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角,片刻之后,朝她伸出了手。
无妄崖谷底,已经闭关数日的子清扬突然睁开眼来,她眉头紧皱,神情慌张,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安,往事一一在眼前重现,其中让她最记忆最深的,便是那双总是泛着柔光的眼睛,以及那道低沉慵懒的嗓音。
“阿清妹妹,今日又来找我啊!说起来,你我二人也是许久未见了!”
“阿清妹妹,你那小郎君呢?怎么只有你一人来此?”
“阿清,你不要伤心,我帮你杀了他!”
“阿清,我……走了!保重!”
“吧嗒——”一滴水珠突然落在手背上,子清扬顿时回过神来,她木然地抬头朝脸上摸去,指尖碰上那片湿润时,瞬间愣住了。
从闭关处出来,她抬头看向刺眼的太阳,光照的她睁不开眼,却也阻挡不住她的视线。
“师父,你出关了!”云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子清扬收回视线瞥了一眼,云旗站在她面前,正惊喜地看着她。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她就不想再说话了。
谷里吹着宜人的风,子清扬将视线从云旗身上移开,朝生灵池水的方向走去。
“师父,你闭关的这段时日,浅川出了些状况。”云旗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浅川的事与我无关,妖神的名声从一开始就是你和云容容一手造成的,出了事你们负责。”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不过她在茶楼惹怒了灰周,现在已经被灰周给盯上了。”
“灰周是谁?”
“被妖族推上地仙之位的那个鼠妖。”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
云旗不说话了,她嘴唇紧抿,安静地跟在子清扬身后。
她和云容容虽然都是妖,但却不是妖族的,她们从小就和子清扬待在一起,连妖界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以后浅川有什么事发生都不用跟我说,按照以前那样,你们自己做主。”
“是。师父。”
又走了几步,子清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浅川的事一直都有人跟你们说吗?”
云旗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有几个厉害的大妖怪会定期来禀告。”
“……”
等了许久,就在云旗以为子清扬不会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下次他们来的时候帮我问问除了茶楼那个奇怪的人以外,浅川还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人。”
“好。”
子清扬这次是真的没有话要说了,一想到方才心里面那抹不舒服的感觉,她就觉得头疼,下意识加快了步子,朝生灵池水走去。
齐鹞受了伤,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坐在石桌边,费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上次南何给她的那些灵力早就支撑不了她化作实体了,但这次来找她时,她依旧是实体的状态,想到这点时,南何对于她的真实身份突然生出了几分怀疑。
桌上放着的茶是昨日的,南何便没有给她倒,而是从腰间的储物袋中拿出来一颗灵果递到了她面前。
齐鹞盯着那颗灵果看了许久,始终没有接下。
等她缓了很久,面色渐渐恢复时,按照之前的约定,将自己承诺南何的事说了出来。
“这双眼睛正如你们猜到的那样,是齐为渊的。”她这次没有再叫哥哥,直接说的名字。
“为何会觉得我们猜到了?”
“因为你们在看见我的眼睛时,一点儿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就因为这个?”
“不。”齐鹞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还因为这双眼睛有透视的能力,它可以窥探到你的内心深处,将你的真实想法都看出来。”
说实在的,南何对于她说的这话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惊讶,于是她便转移了话题。
“齐为渊的眼睛为何会在你的眼眶中?”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什……”南何突然停下,她猛的想起齐鹞之前的话,“你说的梦?”
齐鹞点头:“对。那不是梦,那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南何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一旁的帝何就加入了其中:“别的先不说,你先告诉我,你找我们帮忙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这双眼睛,带给了我很多麻烦,其中最大的麻烦就是齐为渊。”
“你挖了他的眼睛,还觉得他是个麻烦?!”
“……对。”齐鹞应了,虽然有一丝犹豫。
“你这人真的是……啧啧啧!”后面的话南何并没有说,因为她还不了解齐鹞和齐为渊之间真正的过往,所以不能说出那样的话。
对于她的话,齐鹞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待那笑意散去,她继续说道:“齐为渊要拿回他的眼睛,他已经找了我一百年了,我一直躲着他,但现在突然不想躲了。”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先他一步找到他。”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不用知道了,那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了。”
只听齐鹞说这些,南何根本感觉不到造成她如今情绪的原因是什么,于是便问道:“你和齐为渊到底是什么关系?”
齐鹞并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低下了一直高抬的头,片刻之后,眉间那抹伤怀之意散去,她道:“夫妻关系。”
南何:“……”
齐鹞:“我最开始和你们说的并不完全是假的,只是有一点儿不同,我跟你们说我很早就知道他是妖怪了,实际上至始至终一直都不知道。”
“成亲的前一日,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强迫着我吃下一颗药丸,那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一颗化妖丹。”
这种东西南何还是听说过的,所谓化妖丹顾名思义,就是字面上那个意思,凡是吃了它的,就会开始出现妖化的情况,慢慢变成一只妖。
“他是想要我变成一只和他一样的妖怪,但那丹药并不适合我,没多大功夫我就发狂了,后面的事就是我说的那些了。”
“不适合你?为何会不适合你?”南何对于这个很是不解,据她所知,化妖丹是适应于每个人类的。
齐鹞突然一改那副淡然的模样,她低下头去不去看对面的南何,也并不想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奈何就算她不回答,也有人能帮她回答。
“因为她是鬼族。”
仅仅六个字而已,齐鹞却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要立马处于她极刑的话,不仅神情不淡然,就连坐都坐不住了。
鬼族生于冥界和人界交界处,是五界之中最为让人不齿的一族,鬼族中人外貌和人类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差别,但却并不是人,而是鬼。
因为身份的原因,鬼族早就已经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或是隐居于深山或是藏匿于人类的世界,千百年来没有人发现过他们的踪迹,久而久之现在的人很多都不知道有这一族的存在。
帝何会知道鬼族是维元子告诉他的,而且央胥宫中也有鬼族的弟子,所以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说出来时语气并没有多沉重。
但南何却并不知道,见她在听到“鬼族”这两个字时,当即皱起了眉头,帝何便传音给她讲了关于鬼族的事。
就在他讲完的那一刻,齐鹞也终于有了反应,她眼眶有些红红的,但眼中却并没有丝毫泪光:“没错,我就是鬼族的,所以齐为渊让我吃的那颗化妖丹,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因为其中的妖术,刺激到了我体内鬼族的血脉,所以我才会不受控制地出手伤了他。”
在成亲的前一日,齐鹞因为化妖丹的事对他生出了恨,而齐为渊则因为他的眼睛,对齐鹞生出了怨。
原本要结成夫妻的两人,突然反目变成了敌人,至此之后,便是长达百年的敌对状况。
“一百年了,对于他那时的行为,我要没有恨意了,只是……”齐鹞叹了口气,“执念一直放不下而已。”
“他找了我一百年,我躲了一百年,我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所以还请你们帮我找到他。”语气诚恳,满脸祈求。
“齐鹞,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南何并没有继续她说的那个话题说下去。
齐鹞愣了下:“你问。”
“你和齐为渊以前的感情特别好吗?”
“……嗯。”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我们都可以为了对方去死。”
“在你挖了他的眼睛时,是不是直接跑了?”
“……”
“既然你们两个曾经好的可以为了对方失去生命,那你为何会认为他找你就是为了杀你?”
“……”
原本就并不怎么吵的小院彻底安静了下来,齐鹞低垂着眼睛,看着桌面上自己的手。
她哪里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心里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齐为渊是怎么想的,但尽管如此,她依旧躲着齐为渊,这一躲就是百年。
期间有很多个时候,齐为渊都差点儿找到他,但她每次都狠心躲过去了,一次都没有让他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