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埋葬着祖先遗骨的土地,背负着各种大小动物的尸体,在外多时的狩猎队伍回来了。
他们是木叶族血脉中暴力因子的聚集者,追求危险、挑衅死亡,因此被视为不祥的团体,但祥与不详的仅仅显示了离群索居程度的浅深,并不会招致什么优待和迫害。
他们有时七八人,有时四五人,人丁最稀少的时候仅仅一人,一个人在遍布未知危险生物的大森林穿行,要面对黑暗的降临、风雨的侵扰、毒蛇猛兽的袭击、杂草藤蔓的纠缠,最恐怖的事物,却是独自一人的孤独。
这是天生顽疾,无药可医。
从向往外界的这个角度来看,叶白和这群冒险者很像,在心里都将木叶族视为囚笼。但叶白绝不愿意主动面对尖牙利齿,他也不允许自己在乎的人以身涉险。
一个多月前,七岁多的叶老黑跟着几个大人沿着村子西边的小路出了村。
此后的三天,他们从未见过太阳。地面吸收了雨水变得柔软潮湿,林莽日益险恶,鸟儿的啼叫和猿猴的喧闹渐行渐远,天地间一片永恒的幽暗。
在这潮湿静寂、远在人类之初就已经存在的地域里,哪怕是对于最有经验的老猎人,一切都显得如此陌生,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穿着的兽皮鞋子陷入泥沼之中,用砍刀披荆斩棘、砍碎猩红的藤蔓并将柔软的吸血蠕虫剁个稀碎。
他们几乎没有说话,无比疲累却又不敢有丝毫放松,借着某些昆虫发出的微弱光亮,像梦游人一样穿过阴惨的世界,胸口间满溢令人窒息的鲜血味道。
一旦踏上前进的道路,便难以返回,因为辛苦辟出的道路转眼间已被新生的植物封闭,它们的生长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狩猎队中年纪最长的老猎人已有六十余岁,按照木叶族的平均寿命,他大概还能活四十年。
在已经度过的六十多年里,他的前二十年用于和村里现在的一些老头子混事做绝,等他的父母被带回村子后,他便开始子承父业,这一晃就是四十年。
这个老人对叶老黑最为照顾,两人的经历相像,相比他,后者更加命苦。
在没有方向的森林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后,老猎手示意叶老黑别动,他看着停在小家伙肩膀上颜色鲜艳的小东西。
那小东西五彩斑斓,腿脚细长,后面挺着个大肚子,嘴里似是还吐着丝儿,它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大猎物身上。
在密林中行走,猎手的身上难免挂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它们当然是无辜的,应该受到问责的是闯入者才对。
但问题是,这些小虫子的总是按捺不住咬人的欲望,顺便再把一滴液体注入到对方的身体中,然后那个比它大数百倍的猎物就这么倒下了。
这样的死亡,实在令人啼笑皆非,绝不值当。
被这种行径夺走多位同伴的老猎人轻轻地伸手过去,用长满了茧子的手指轻轻地把它捏住,然后轻轻揉了揉,却并没有夺走它的生命,只是屈指一弹,把它扔到旁边去了。
人类认为“蝼蚁尚且贪生”,因此不忍夺走它的性命,但杀鸡宰猪屠狗之事,却是寻常所见。
老猎人并非爱惜弱小生命,他知道这些能置人于死地的小东西是杀不尽的,没有必要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何况在他经历之事中,还有一个惨痛教训。
不知是在他二十多岁,还是三十多岁,也许是四五十岁的时候,一个富有活力的壮硕小伙子曾把一个个小虫子碾死在手掌中。
他半路死了,也许只是因为揉了一下眼,也许只是手上破了点皮,总之是死了。
狩猎队抛弃平静安宁的生活,来到这种险恶的深林,不是为了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些隐形杀手手上。
多年以来无数性命积攒出来的经验让他们在身上涂上药汁并且包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这片人类禁地仍是危险重重。
通常,一人独行难以活命,仗着人多势众却死得更快些。这些人大都是些亡命之徒,为了快感置身危险,而且只会越陷越深。快感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下次要来却没那么容易了。
等终于重见天日之后,所有人都长吁了口气,许久不见的太阳露出了身影,视野逐渐开阔,远处出现了一座山的黑色轮廓,那是此行的目的地。
叶老黑看着那座埋葬他父母的黑山,感情单调的内心泛起涟漪,麻木的黑脸上也起了一丝波澜。
时隔多年,他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如今,总算有机会面对那个凶猛的仇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