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婳今日经历了大起大落,而身体原本就有些疲惫。
她就那么坐在众人中间,忽然便有了困意。
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坠,她那颗脑袋左右晃晃,终是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就要摔在案桌上。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接住了她那颗脑袋,慕倾就在旁边看着她,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温热从少女的皮肤漫上指尖,慕倾的眼里忽然划过一抹暗色。
他的眼眸沉下来,目光从周婳的发鬓转到她的衣领处,那里因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敞开一条缝隙,有白玉般的莹润光泽从里发散而出。
慕倾一下子觉得胸腔发热,可到底顾忌着此时人多。
且对面周齐的目光已经不善的落在他放在周婳脸上的手上很久了。
他抬眼,跟那十七八岁的少年对视一眼,然后轻咳一声道:“阿珏想必是累了。”
这还用你说,周齐心里把这登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面上他却是含了谨慎的笑意,问:“那眼下该如何…”
慕倾微微一笑,自然的把周婳抱进怀里,然后慢慢起身,对着众人歉然道:“不若我送她回去。”
毕竟候府他也来过许多次,周婳的院子他还是熟的。
还在跟人应酬的周菖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威严的面庞上眉头习惯性皱着。
在看到这边情形时,尤其是周婳那皱成一团的小脸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挥手就要赶人:“都快是夫妻了,没必要这么避嫌,既然你愿意,便送她回去吧。大皇子的人品,老夫一向是信得过的。”
他说完,众人也都赞同的点头。
既得了未来老丈人的首肯,慕倾便也不再推辞,转身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的姑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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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府的后院。
未晚阁里,在十余支烛火摇曳下,周婳被人放在塌上,却仍是昏睡。
她的面庞被照的明灭不定,慕倾就立在她床前,忍不住俯低凑近,吻了吻她眉心。
身下的少女却无意识的颤了颤。
慕倾却以为她是冷着了,立刻叫小离把卧房的窗户给关上了。
直到戌时一刻,他看着她的睡颜,沉默的站了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等走出了院落,就要回到前厅时,有人在阴影处出现,声音却是低沉沙哑的。
“主人有何吩咐?”
“给本王查查,近来阿珏都见了些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无论大小事宜,全都查出来,报给我。”
“…是。”
阴影彻底暗了下去,再也不见丝毫光亮。
慕倾面上挂上了习惯性的微笑,迈步走过回廊,继续往前去了。
————
周婳自那一日睡着后醒来,听小离禀报说是大皇子送她回来,她当时便面色复杂,直到后面几日都是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忧心忡忡。
主子心里装着事,连她这当婢女也心里不好受。
只想拼了这条贱命也要为主子分忧。
可看周婳那样子,即便是她问了,她也不会真的就告诉她。
这一日,天气晴朗,雪都化了个七七八八,大年初二的好日子。
正是各方世家来回递帖子送礼的良辰吉日。
小离走在回非晚阁的路上,正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想着自家小姐素来爱吃这桂花糕,所以便去候府的小厨房取了来,给小姐食用。
穿过曲折回廊,待到要往前走时,一个身量颀长的身影覆盖下来。
两人差点撞上。
小离猝不及防,倒是周齐及时刹了个闸,堪堪稳住身形,一看来人是自己妹妹的贴身婢女,脸上便挂了笑。
“小离姑娘,你这是要会非晚阁?正好我也要去,咱们一起吧。”
他表面上惯是个玩世不恭的,嚣张肆意,不可一世,然对着妹妹身边的人倒底收敛了些脾性。
两人一道走向非晚阁,眼看着那院落已出现在视线里。
小离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周齐敏锐的察觉到了,便问:“怎么了?”
小离不敢说假话,便把近日来周婳的生活轨迹一并回了:“小姐她睡醒了便吃些东西,然后便坐在窗前愁眉苦脸,呆坐上一整天,便又去睡了,看上去精神不振的很,奴婢劝过,却也没办法。”
丫头细声细气的说完,周齐的眉头却已是越皱越紧。
本来今日是有大好的事情要他亲自来找周婳,告知与她的。
可此刻,他却在心里生出了一种无言的烦躁和气闷。
才要踏进院子的脚步顿了顿,小离奇怪的看他,他却只道一声罢了罢了,索性走了进来。
一路进到内院,闺房里,周婳还真就坐在窗前,呆呆傻傻的望着远方。
看见他进来,却是勉强笑了笑。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不过几日不见,妹妹却欲渐消瘦,脸色也是苍白一片,周齐心疼的不行,便到她面前,坐下,想问她为何这般,却又在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他改口笑道:“今天大皇子派了人来送了彩礼,还请咱们的老爹拟个良辰吉日,早些把你娶回家。”
他笑的没心没肺,然眼睛却一直落在周婳身上。
再听到他的话时,这位妹妹便已经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再也明媚张扬不起来。
“怎么?”
他皱眉问。
周婳却是苦笑了一声,只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如何逃也逃不掉。”
语气里竟是带了些超脱世俗看破红尘的感慨和孤寂。
周齐眼皮一跳,直接说:“你可别做傻事。”
周婳原本还挺发愁,被他这一打岔,立刻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泄了气,哭笑不得的睨他一眼:“你还好好活着呢,我怎么甘心先上黄泉?”
她慢慢笑起来,目光转而落在窗外的海棠树下,冬日,树枝上孤零零,枯败瑟索极了。
“总归会有法子的。”
周齐忽然道。
周婳一愣,心道她也这么想,正准备说些什么,一只手忽然覆上了自己的发顶。
轻轻的揉了揉。
“没事,出了事有我和老爹罩着你,别怕。”
周婳抬眼,就见少年洒然一笑,眸子里却满是坚定和认真。
她像是被触到,眼里热气上涌,却偏不愿在他面前落了面子,扭头拿袖子擦眼睛,嘴里嘀咕着:“沙子迷眼。”
那头周齐却左右看看,只说也没感觉有风,哪里来的沙子。
周婳却笑出了声,挥手赶他离开。
“谁都这么大了还往自己妹妹闺阁里闯,一点都不讲礼义廉耻。”
她在后头兀自喊了一声,周齐却当没听见一样,溜之大吉。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周婳才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婚事是万万不能成的,因为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再入深宫,再成为那人的枕边人。
她不喜欢他,而且见着了他,便想起曾经他对自己做过的,伤害过自己的事。
所以她害怕他,想避着他,甚至于最好这辈子两人都再无牵扯,再也不要见面。
她的面庞一半隐在阴影处,一半现在天光下,晦暗不明。
周婳在客桌旁坐了良久,终是唤了一声:“小离。”
侍奉在外的丫环立刻进来,低眉敛目道:“姑娘有何吩咐?”
————
那边候府的正厅。
老侯爷周菖正拿了一本历法,上面有朝里的钦天监早已算好的几个良辰吉日。
只需他自己选一个称心的便行。
因着是第一次嫁女儿,未免有些生疏和紧张,到叫旁边的管家看着忍俊不禁,只道:“老爷,你快选一个吧。”
周菖心道又不是你嫁女儿,自然不操心认真了。
他搁那看了半天,好不容易选上一个日子,却听外头响起一声:“大皇子到。”
他起初有些讶异,但随即又换成了理应如此的欣慰的笑。
“贤婿,快快进来。”
今日慕倾身着一身墨黑长袍,外头裹了件深色披风,一进来便拱手作揖。
周菖便笑着亲手把他扶起来,转而去问管家:“阿珏呢,快让她过来,就说是她未来夫君来看她了。”
“是,老奴这就去。”
管家也是喜上眉梢,起身就要去找自家小姐。
却不想迎面走进来一个婢女。
瞧着倒像是小姐身边伺候的,他不敢马虎,立刻带人进来了。
周菖看见小离时一愣,而慕倾却是挑了眉毛,有些猜不透周婳此番是什么意思。
“奴婢拜见家主,拜见大皇子。”
小离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然后不等人说什么,便立刻焦急的道:“小姐今日也不知怎的了,吹了一阵风,却觉得浑身恶寒,头晕目眩,奴婢过去时,她竟是躺在塌上起不来身了。”
小离面色焦急,神情惊慌,估计是被当时的情景给吓到了,现在还后怕着。
“什么?我女儿病了?可有请大夫来看?”
周菖立刻站起身,就要去看周婳。
小离却拦道:“姑娘已请了大夫,现在正在诊治着呢,怕传了病气给您,所以特地叫奴婢过来回禀,不必去看她,待过些时候,吃了药,身体自然会好。”
“那怎么行?”
说这话的是慕倾,却不管刚才小离如何言语,只大手一挥,对着周菖略一颔首,转身就要去看人。
小离也不好再拦。
周菖却是在原地,神情有点古怪,因为他察觉出这位素来自诩冷静的大皇子竟然面上生出了焦急和像是怕被坏事的隐怒。
他扭头看了低眉顺眼的小离一眼,越发觉得古怪极了。
但到底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没琢磨清楚,干脆作罢,抚须由着他们这些年轻人去折腾,反正自己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