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之下,飞雪裹挟着碎冰似尖刀利刃肆虐在荒原上空,这是一个冰冷且危险的世界,没有一丝温暖。
画台前窗户被风吹得吱嘎作响,像是随时会被撕扯断裂,可它毕竟没有,犹自倔强地将风寒阻挡在窗外。
壁炉里炭火炽盛,屋里很温暖。
秦忘搁下手中狼毫,刚作完一副画,他的气息均匀而平和。
这是一副雪景图,与窗外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相衬,只是窗外雪景看上去苍凉寂寞,他画的这一副画却看上去大气磅礴。万里长城似巨龙蜿蜒在起伏山脉之间,大河奔腾,怒啸涛涛,旭日东升,雪气蒸腾,一股豪迈之气扑面而来。
“上好的生绢,应该足以承受神源的灌注了吧?”秦忘喃喃自语着伸出手,五指张开,在他的掌心赫然有着一只小小的白狐印记,此刻白狐印记亮起,洁白而柔和的光芒洒落,映得画台一片明亮,将一旁微弱烛光给压盖了过去。
秦忘正要将手掌按压在画上,忽又似想起了什么,掌心的洁白光晕开始渐渐收敛,最后趋于暗淡,他凝目在掌心,隐约间似觉得狐狸印记上的那张小脸似有几分扭曲狰狞之色。
“算了,还是等墨水干透了再说吧,毕竟生绢也不多了。”秦忘任由紫檀镇尺压在画上,转身走出画室。
以灵源化分的力量为节点,以特殊材质的纸张捕捉天地韵味作画,而后形成阵法卷轴,展开之后引发灵力共鸣,从而形成阵势,这就是‘阵’。
‘阵’是神灵晋级血境后才能制作的一种消耗型卷轴,威力巨大,在战斗中适时使用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与这样明显的好处相对应的是,‘阵’的制作成本高昂,寻常神灵几乎没有足够的金钱去购买生绢作画。
这已经不是秦忘第一次制阵,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已画了无数张画,用废了无数顶级的生绢,得亏是碧落城堡这样的古堡中,不然世间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挥霍。而真正开始制阵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因为秦忘才一个月前踏入了血境,拥有了制作‘阵’的资格。
在这几日之中,分灵源入节点这个环节让秦忘屡屡受挫,轻则灵源逸散,重则生绢损毁,稍不注意便是功亏一篑,这是个技术活,掌握轻重平衡,方能成功制阵。
秦忘穿过廊道,沿转梯下达主厅,最后停在了厅门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门前,乌黑双眼眸光灿灿,正一脸崇敬的望着他。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妇人,颧骨高耸,鼻梁高挺,此刻见到秦忘到来,脸庞似冰雪消融一般露出一个笑容:“少爷这是要出门?”
秦忘点了点头。
妇人是古堡中的大管家,叫乌云,操持着堡内日常的同时也伴随着两位少爷长大,情谊深厚。
乌云递过来一件青色大氅,道:“外边正刮风,少爷不如等风雪住了些再出去?”
秦忘摇了摇头说不用,一旁的男孩两眼放光上前将他的胳膊抱住,道:“哥,你是不是又要去大闹沈家?你把我带上,我就快要突破到灵境了,到时候脚踢沈境,拳打井冰,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这个一脸兴奋神色的小男孩便是小秦忘四岁的弟弟,楚祀,体内流淌着神灵的血液,是冰巫泽内名副其实的小天才。
“你呀,牙齿都还没换完,也想打得人满地找牙?”秦忘轻轻揪住他的耳朵打趣道。
“哎呀!哥!”小楚祀一脸不开心地将秦忘的手扒拉开,一边气鼓鼓说道:“你是没见过他们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样子!仗着有个灵境八重天的哥哥,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呢,你都已经血境了,可没像他们这样张扬!”
“这有什么好张扬的,不过是境界高低而已。”秦忘笑道。
“怎么不张扬?哥哥不说出去,大家怎么知道我哥哥是一个那么厉害的神灵呢?哥哥是不知道,他们老是在暗地里说哥哥的坏话!”楚祀义愤填膺道。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哥哥要是没有神源不过就是一届凡人,跟堡外的王大叔一样是个废物,根本不配跟高贵的神灵居住在同一片天空下。”
秦忘一怔,一旁的乌云面有怒色,道:“沈家可真是出息了,出了一个沈开,目中无人到这个地步了吗?看我不去撕烂他们的臭嘴!”
“没事。”秦忘笑了笑,示意乌云不必上火,他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摸了摸小楚祀的头道:“那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小楚祀忙摇头道:“我当然不相信啦,哥哥就是高贵的神灵!最高贵的那种!神源是母亲赐给哥哥的,母亲说了,这神源永远都是哥哥的,哥哥就永远都是最高贵的神灵!”
“那不就对了。很多时候,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是别人的事,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更何况凡人也好,神灵也罢,不都是人吗?”秦忘道。
楚祀眨了眨大眼睛,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他知道,他的哥哥又在教他大道理了。
“吱呀!”
随着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狂暴的风雪顿时肆无忌惮的挤进了宽敞的主厅,呼啸声仓促涌入,令人耳膜生疼,小楚祀不自禁将脖子上的围巾勒紧。秦忘斜眼看他,不由好笑:“这么怕冷还想跟我出门?快回房间去烤火,等你哪天突破了我就带你看风铃花去。”
“真的?!”小楚祀眼前发亮,冰巫泽常年飞雪,能见到花的地方并不多,而风铃花盛开的那个地方更是说不出的危险,秦忘向来不准他去的。
“真的!”秦忘笑着点头,然后转身朝外走去,他走进风雪里,身影渐渐被肆虐的飞雪吞没。
古堡里,小楚祀看着秦忘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荒野中后扭头看向乌云,问道:“乌云,凡人也是人吗?”
乌云将门关上,门内隐约传来乌云沙哑的声音。
“如果凡人是人,那么我们神灵又算什么呢?”
青灰色的树林零星点缀在白色的雪地中,单调的颜色铺展开来,世界显得分外苍凉。秦忘披着大氅行走在风雪之中,那些冰雪呼啸着狂奔过来想要将人埋葬,将他打倒,却又都被大氅阻挡,只有一些零星的雪花顺着脖子钻进他的衣服里,冰凉刺骨。
这样的严寒地带,就像是前世记忆中的极地一样,零下几十度的低温,泼水成冰,或许犹有过之,好在他突破血境之后几乎已不惧这样的低温。秦忘收回游离在壮阔天地之中的目光,着眼于脚下,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他穿着宽大的棉靴,不是怕冷,只是担心有时踩空,会陷进积雪之下,在积雪之下被掩藏的某些危险远比严寒更加致命,他并不想尝试。
秦忘本是现代人,一个学习国画的艺术生,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四年,与这一副躯体的年纪一样大。在这片名为茉莉大陆的无垠土地上,冰巫泽无疑极具名气,凭借着它的凶险,近十年来无外人胆敢闯入。
自小生长在冰巫泽,秦忘自然对这里的生存法则十分熟悉,避免陷入积雪之中就是其中法则之一。
像冰巫泽这样的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人类居住,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谁愿意生活在这样贫瘠而又荒芜的土地上呢?
可是就是这个连寻常人都不愿意居住的冰巫泽,却居住着大地上最为高贵的一群人,体内流淌着神灵血脉的人,他们自称神灵。
冰巫泽有两大势力,神灵村与碧落堡,两相依靠,在此地繁衍生息。
沈家是神灵村内的大家族,秦忘此番跋涉便是要去沈家,路途并不算远,但靠走路得需一日脚程,他出门时正是正午,秦忘天黑前顶多能走到一半多的路程,所以他准备在神灵村与碧落堡之间的木屋里歇脚。
没有人会选择在夜色降临后的雪地里前行,因为那样通常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冰天雪地之中忽然传来狼啸声,秦忘停下脚步凝神细听,辨别出那些多而杂乱的狼啸声的来源,从左面一片高耸的小山坡后面传来。
狼啸声中又好似夹着着人类的呵斥声,秦忘不由得心头一惊,难道是王大叔?他怎么会在这种天气外出?秦忘有些担心,于是快速向着小山坡迈步前行。
在神灵来到冰巫泽之后,能搬离的凡人都选择了离开,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有的不愿意搬走的,在日益寒冷的冰巫泽中七零八落,各自死去,十年之后,便只剩下了王大叔一人,居住在碧落堡外不远处,依靠打猎为生,是秦忘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小时候对秦忘多有照顾。
狼群是冰巫泽中凶狠的掠食者之一,对神灵来说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出于它们本能的直觉,通常也不会与神灵发生冲突,而此刻既然人声狼吠同时传来,由不得秦忘不多想,是不是王大叔在不该外出打猎的时间外出并且遭遇狼群陷入了险境之中?
很快就翻过了小山坡,眼前景象将秦忘惊了一跳,数只面目狰狞的饿狼游走徘徊,将一个年纪与小楚祀一般大的男孩包围其中,他们分工配合,在头狼带领下缓缓缩紧了包围圈,显然是将这个孩子当做了今日的一顿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