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又是用膳,几人被丁慎奉为座上宾,之前那些备受敬重的武师却只能坐在偏席,倒成了看家护院的,敢怒不敢言。
席间丁慎虽然高兴,但有些神色疲惫,提了几句事宜就哈切连天,想是操劳过度所致,陆何愁心地好,答应传他些养气吐纳的基本法门,更是让丁慎开怀不已。
晚上,三人一人一把椅子坐在海一粟的屋内,商讨着接下来的打算。
“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知府大人此举为民,又以礼相待重酬相谢,于公于私都是理所应当拔剑相助。”崔利贞表态道,陆何愁也点头赞同:“何况与弥勒教倭寇相斗也是积累经验,师兄,我也认为为丁大人效力是可以的。”
难得陆何愁不和官府过不去,海一粟又有什么异议?三人决定好主意,正商量如何打进内部,如何除贼,但毕竟初来乍到,了解的太少,三人虽然都机灵,却也没个所以然。
这时听到扣门声,海一粟打开一看,却是张通。
他看一眼门内三人,微笑道:“几位少侠义薄云天,千里迢迢的随在下这么个初识之人来此除贼,张某佩服。”
屋内二人皆是拱手谦逊,海一粟招呼他进来坐,“不急,正好鸦二先生那边有器具搬不动,烦请海贤弟搭把手。”
于是陆何愁和崔利贞各自回屋,海一粟随着张通出门,走入内廷。
“我说,你这谎扯得有点假啊。”海一粟跟在他后面说道,二人早不是往张鸦二的方向去了,“他随身家伙事一路单手拎起来,到这就没劲了?你这样......”
“嗨,随口之言,何必在意?”
“你到底什么身份?”
海一粟也知道这样问很蠢,但他实在捏不透张通。
说他是黑道吧,千里迢迢过来除害;说他正人吧,勾结谋反逆党。
“丁大人的幕僚啊。”
“扯淡,那你勾结四爷......”海一粟突然明白过来。“我操。”
“江南赋税重镇,不打通关系四爷怎么敢进行下一步呢?”
海一粟还欲再问,却生生把话噎住,因为张通带着他来到一间客厅,里面灯火昏暗,只听得一人呼吸,却不是之前的丁慎又是谁?
妈的,流年不济啊。
“别多嘴,大人可不知道你们。”张通小声说道。
心底骂着,海一粟还是进了屋子。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桌四五把椅子,丁慎对着房门而坐,张通也坐在侧面,海一粟也抓过椅子,背靠椅背坐下。
“海少侠,”丁慎开口道,“不必疑心,本官深夜打扰,只因事关重大。”随即看了一眼张通,后者点了点头,解释道:“现在苏州局势,远比表面上的复杂许多,弥勒教可不止在穷苦百姓里有市场......”海一粟凛然,“......官家和豪族都有信奉的,只是隐秘至极,偌大苏州,查也查不过来,根深蒂固,这是第一股势力。”
“倭寇,也非胡乱劫掠,官兵多次围剿,他们都能全身而退,只怕有人通风报信,这又是第二股势力,现在语言不通,他们找个偏僻处一钻便是石沉大海,根本无法剿灭,反倒是损兵折将,朝廷屡次下令,成了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毕竟事关大明脸面,因此还势必要速战速决。”
张通敲了敲桌子,继续道:“官府,不必多言,第三股势力,但最为错综复杂,知府大人......”
丁慎又是长叹,“本官虽是一方之长,却不能独揽大权,处理者不过政务,各县各衙之间利益错综复杂,大有从这乱象中牟利者,到头来也是本官这个知府顶罪,他们一缩头便是,所以实在难办。单是明面上这三股,已是膏肓之疾,然而......”
海一粟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么说来,一心门怕是暗地里的第四股了。”张通点头,“正是,一心门虽然初来乍到,但是行事霸道,与弥勒教明争暗斗,胜多败少,后者虽然信徒众多,却散落各地,杂乱无章,比不上一心门个个以一当十,调配有序。近来一心门动作甚大,怕是要落地生根了。”
海一粟掐着眉头,“邪教外夷,再加上一心门,本地侠客以及名门正派又被惹出来了罢?第五股......”
三人相视,不约而同的苦笑。丁慎说道:“海少侠方才一番言论,足见大才,本官有一事相求。”海一粟拱手道:“咱几个刚商议好为丁大人效力,您有用的上的尽管开口。”
丁慎点头,身子向前挪了挪说道:“本官为官多年,虽称不上清廉,也有私心,”说罢挠了挠蒜头鼻,海一粟心照不宣的一笑,丁慎正色道:“但绝无迫害百姓的邪心,贪归贪,官民之间有个平衡,做好分内之事,确保百姓的生活才是根本;分文不取,反而让本官进不得官僚圈子,寸步难行。本官看得出,海少侠是干练人,懂得规则,把得了事。深夜找你不为其他,现在打破这平衡的实在太多,本官希望你能做个内应,帮我把人揪出来。”
张通补充道:“内应这线,不止一条,但官场个个是属狐狸的,”随即尴尬的向丁慎一笑,后者摆摆手,让他继续,“为内应者智计必须足够,又有应变,最好是武艺高强,这样也方便......”海一粟知道他在说什么,笑道:“干脏活不打紧,为民除害就行。”
他真的只是为了倭寇,还是......?
海一粟宁愿相信前者,他真的头大的快炸了。
丁慎竖起大拇指,“好!果然是年轻有为!若是少侠真能助我除掉内奸,弥勒教和倭寇二患也会迎刃而解。本官知道此番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待得事了,各位之功定然上报朝廷!”
海一粟插话道:“张先生,另外的内应线......”
张通点头,“猜得不错,自然是弥勒教了,官场那边人多易生破绽,因此派你前去,但弥勒教势力庞大,非得另二位出马不可......”
二人目视,张通微不可觉得点头,海一粟会意的让他张罗,免得真惹上朝廷注意。
海一粟最后笑道:“二位不必担心,张兄对崔妹的事迹想必有所耳闻,咱家何愁也不是吃素的。外貌俩人出众点也不打紧,我这不也异于常人么?”
计策已定,三人各自回去休息,海一粟怀揣着心事睡下,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南的精彩,只怕不下四爷那边啊。
夜晚,乌鸦不知嗅到什么,久久徘徊在院落上空,嘶哑的叫声让夜空稍稍躁动。
张通屋内,他端坐在床上吐纳,良久眉头一挑睁开眼睛,问道:“查出来了?”
屋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到:“是的,吴县县丞家**奉香位,昆山几乎全部,太仓大半,余下小鱼小虾不足为意。南京杭州高官精明,未曾参与其中。苏杭一带,十之三四受到煽风点火,钉子插下去了,正顺藤摸瓜。”
“倭寇......”“目前掌握的多半驻扎在各地山峦中,等着弥勒教的联系,余下的漫无目的四处劫掠,散兵游勇不成气候。只是...有一股比较特别。”
“哦?”“大半是妇孺,七八个武士保护,不像浪人,至今没怎么掠夺过,更遑谈杀人。”
“有意思,贵族么......?弥勒教那边呢?”“渗不进去,带武功的都是被戒备着。”
“难为了......辛苦,复命说弥勒教我埋下钉子了。”“是。主子交代,大人接下来不必再管了,一切由他接手。”
张通苦笑道:“本来我也是越庖代徂,他的老本行谁比的上他?去吧,我在这当我的幕僚就是。”
随即听得一声轻响,夜晚重归静寂。
张通又盘腿吐纳,忽然轻笑,“咳呵呵呵呵......”
笑声里有不屑,有自嘲,喃喃自语道:“三路来其二,势在必得......丁大人,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啊。”
说罢,闭目翻身躺下,一直抓着的双手,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