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益整理一下行头,摆正衣襟,拿学徒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道:“我出去接待吧,你们收拾着。”学徒答应下来,随即忙着打扫灰土和血迹。
白益背着手走出厅堂,转出屏风,却见到两个人在那里略有些局促地等待。定睛一看,你道如何?
一个是油污袍,一个是锦绣缎;一个额头戒疤,佛祖照印堂;一个脑后道簪,老君记心间;一个游戏人间济公转世,一个独立尘世庄周梦蝶;一个是天蓬下凡,一个是潘安投胎;一个长棍握手中扫荡妖邪,一个宝剑系腰摆除魔惩奸;这个刚强似金刚罗汉,那个柔巧若显化真人;一个是红尘看透少林神僧,一个是阴阳断破武当仙道。
有道是:易筋洗髓忙修身,太极乾坤方养性。
白益一看二人体态身形便知不是等闲之辈,抱拳道:“恕白某有眼无珠,未请教二位法号道号。”道士拱手道:“在下武当崔元亨,这位是河南少林寺长短大师,冒昧打搅,还望白馆主海涵。”
白益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二人,两人外貌举止确实如江湖传言一般,分毫不差。虽然没法立刻确认,白益心下已经信了六七分了,当即说道:“白某薄面,风云麒麟和小济公竟然一道而至,实在是令小馆蓬荜生辉。”
崔元亨躬身道:“白前辈是青州武林领袖,更是我等后辈楷模,莫要折煞两个小辈了。”白益大感舒服,人说风云麒麟厚道宽实,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这时长短不待白益问起,主动躬身说道:“白馆主,贫僧这厢有礼了。”算起来崔元亨比起白益矮上一辈,但是长短是少林方丈的徒弟,‘不’字辈以下便是‘长’字辈,硬要说他和白益同辈而论,比崔元亨还大上一辈,只是二人年纪相仿,是以同辈相交。
白益回礼道:“不敢当,少林神僧大名,如雷贯耳,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长短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是这样,我二人结伴而行,游历江湖,希望积累经验。行至青州,昨日夜晚我二人忽然被一怪人以峨眉刺袭击,那人脸上面具,嘴里唱词,后来问过才知是危害已久的百面优伶,因此特来拜会白馆主,希望能与本地豪杰联手,一同除去此等疯魔。”
说话留三分,省去花红黑市的部分,两个人瞬间成了不辞辛苦行侠仗义,而不是瞅准最大的一家武馆过来蹭饭。
白益听言大喜过望,连忙请二人入内,共同商讨。
厅堂里,崔元亨诧异地注视着满目狼藉,白益脸色阴沉地解释之前百面优伶的挑衅之举。
崔元亨拿捏道:“人非草木,一举一动必有所求有所思。百面优伶可曾与前辈有过过节?”白益摇头道:“白某十余年不曾出青州了,即使近日这厮来犯山东,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当真邪门。”崔元亨说道:“那么在下短浅之见,方才那位死者或许身上有什么线索,何不探究一番,也好给家属一个交代?”
白益扶额道:“白某也知或许可有蛛丝马迹,只是死者为重,尸体已在义庄停下了,莫再打搅。”长短还待再说,白益一摆手,“家属还未通知,若是贸然损坏尸体未免......之后再谈此事吧。”
崔元亨掸了掸灰尘仆仆椅子,坐下道:“我二人新至,不知此处情形......”白益怎会听不出场面话,当即道:“今日天色尚早,二位不妨与白某细细商议,至于住处,二位若不嫌弃,便在府上小歇如何?”“如此甚好。”
一个时辰后,青州某处,一个狭窄的巷子里,方才在武馆开会的江湖人中的一个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一只苍蝇飞到眼白上,吵嚷地搓着细腿。
峨眉刺,总是一双。
另一只插在他的喉头,细细涓流般的血淌落,一个身影双手捂住脸颊跪在旁边,轻声唱道:“五月里来是黄梅,黄梅发水泪满脸~家家田内稻秧插,孟姜女田中是草堆~六月里来热难挡,蚊子飞来叮胸膛~宁可吃我千口血,不、可、叮、我、亲、夫~郎~~~”
曲调凄美婉转,那份真挚的爱情任谁听去也不会以为是做戏。
张开手时,竟是一张绝美女子的脸,看见喉头的一根刺,悲切万分,扑到尸体旁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尸体的脸颊,茫然的悲切着,泪珠顺着脸滴在早已僵硬的另一张脸上,鬼气森森。
“我地好夫君~”那人唱道,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拔出那根致命的长刺。“莫要伤心~”
然后,那根刺,重新扎在了心口,转上一圈。
“你我从此便是一心,不离不弃......”
噗嚓,咵叽叽叽,嚯,空气倒灌进刚刚开出的大洞。
滋滋滋滋。
还没干透的尸体,鲜血此刻如同喷泉。
一滩血打在那张画满油彩的脸上,妆容没有被破坏,反而因为这一抹鲜红平添几分诡异艳丽。
左手拈着脸上的红,那人将妆重新上色,原本清秀,此刻妖娆。
百面优伶,此刻应当说孟姜女,捧着那颗挖出的心脏,呵护地将它贴在脸侧,感受其中的温度,全身被红色打湿,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短歌。
疯的究竟是她,还是我们?
高山流水,听者虽众,不能尽和;
高谈阔论,言者虽重,不可尽信。
曲愈高,和愈寡。
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