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厚爱,却之不恭。”陆何愁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已有师承,不能行拜师之礼,如此阁下若是坚持,小生自然愿意修习。”
注重礼节,是因为敬重二字,对人,也对己。
以藏露出了笑容,欣慰,同时如释重负。
张鸦二从刚画好的草案里抬头,摸着下巴从窗缝之中观望剑舞。
以藏的剑术早已经不是一个流派可概括的,日本的武学融合非常快,他的剑术也是如此,除了拔刀术以外,便是双手持剑,以注重力道和速度的斩击突刺为主要进攻手段。
陆何愁终于明白自己的冲动自何而来了,以藏的架势虽然不同,但是舞动间也是注重防守的剑法,比起中原主流的偏重以攻代守的剑法,更要接近崎岖山。
同时,武士刀说刀亦是剑,说剑亦是刀,窄刃的重量使得它能更快速舞动,比起纯粹的刀要来的灵活,同时坚硬的质地使它硬碰硬不会吃亏,比起柔软的长剑少了些多变,却多了些坚实。
陆何愁比划着手指,随着剑舞缓缓而动。
张鸦二敲打着桌面,看着一切若有所思。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陆何愁的体态渐渐有了雏形,不是现在的,而是将来成长后的。加上这一切......张鸦二露出了有些癫狂的笑容。
匠人的痴,却是天下一绝哩。
接下来三天,以藏每日都会花四五个时辰传授陆何愁,如此热诚陆何愁也只得用心记忆,精髓并不繁复,招式更是简单,主要依赖的还是臂力和眼光,打到速与力的结合。基本的架势都已经妥当,以藏赞扬地说:“恩人悟性实乃在下生平罕见,接下来要做到融会贯通只需勤加练习,坚持不懈,其他在下也无甚可教的了。”
陆何愁闻言,恭敬地作揖道:“承蒙前辈关照。小可虽愚钝,亦当竭尽所能以求有小成。”以藏点点头,转身进了卧房休息,几日操练二人都是疲惫,陆何愁也回到卧房睡下,不自觉醒来已经是晚上。
当他看到面色凝重的崔利贞,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以藏阁下他......”几个人来到以藏的卧房,陆何愁打开房门,呆立半晌,终于低下头。
以藏手里倒握着一把短刀,另一端插在小腹上,血迹早已经凝固,切腹的痛楚非人所能想象,但他最后的表情却十分安详。
次郎手中拿着一封信道:“以藏阁下留得遗书。”以日语写下,内容很短,次郎翻译过来,可概括为几句话:
没能保护好主君,我已经辜负了自己的使命,尔后同僚的死更是让我痛恨自己的无力。如今少主已经平安无事,我即将追随主君而去,自己的一身武艺也有所寄托,没有遗憾了。
“唉......恐怕他在林中就已经做好决定了。”闻讯而来的张通说道,陆何愁麻木地甩了甩头,看着以藏的尸体,猛然冲出房门。背后张通刚要追上去,崔利贞拉住了他,叫过仆役去通知丁慎,为以藏安排葬礼。她望着陆何愁的去路,叹气。
给他点时间,以及那个他需要的人......
陆何愁一路冲出了宅院,避过巡夜的来到城门,翻身出了城墙,跑到郊外的山坡上。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每当他做噩梦时,或是不顺心时,都会找一个山坡,躺上一夜,和树林草木为伴。
所谓,仁者乐山。
一个高大的身影爬上了山坡,默默走到他身后。
“想不开了?”“......”“得,还是长不大,多大的人了我还得过来哄你。”“......你去哪了?”“黑市,张鸦二有些稀缺的金铁材料市面上找不齐,只好换个台面。”“......为了我那把剑?”“美得你,主要是另外那件事,不过是的,为了你那把剑。”
陆何愁屈膝,抱着小腿,把脸埋在里面。
“我哪里值得......”“哦?”“我哪里值得!?”陆何愁大喊道,“你也是,鸦二先生也是,以藏也是,都是强行就对我付出许多。明明,明明我......”
海一粟张嘴吸进一口气,蹲下岔开腿,坐在他的旁边。
舔了舔嘴唇,他看着天空说道:“你妄自菲薄是你自己的事情,就像我们愿意付出些,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啊。”抬起右手揉了揉他的小脑瓜,海一粟说道:
“你啊,要学会活得自私一点。这些为你付出的人呢,愿意与你交往,自然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就像你现在,会因为以藏而感伤自责,这种性格可以说是矫情,也可以说是讲情义,所以为了你大家都愿意付出些。”“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以藏最后走得坦然,也是因为你帮助他完成了使命,对吗?”“......”“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像我就做不到你那样,如果当时是我可能扔下他们就逃命了。”“......你不会的,你不是那么不讲情义的人。”“这你就说着了,我不是不讲,但我不是跟谁都讲啊?日本小鬼跟我又不熟,我干嘛为了救他搭上命?对不对?没人能真正指责我,除了那些佛陀情结严于待人的混账。然而你义无反顾地做了,所以大家都认同你的信念,所以都愿意付出些来帮你。人们付出是为了得到些什么,拿以藏说,他教你剑法,是因为可以得到自我认知里报答你的成果。”
陆何愁被他逗乐了,“依师兄所言,天下的人都是大私无公?”海一粟摊开双手道:“不一定啊。无关乎想法,单从结果来看,你的的确确值得现在的一切。你看,我现在说的理论是我自己的认知,你的认知会不会接受也是你的选择。有的人固执己见,有的人人云亦云。杀身成仁孔圣人说过,可大杖则走不也是他说的?人都是复杂的,自私和无私并不一定冲突,之前你无私了,现在就该自私坦然些。”
“我想说的是,你在这里伤感是没必要的,我们付出是我们乐意,你乐不乐于接受是你自己的问题。退一步说,如果你真的在乎其他人的感受,那像现在这么封闭自己,不也是伤了我们的心?”
海一粟躺下,说着当年老头子告诉自己的教导,现在才稍稍懂得其中的深意。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却也是别人的举动和看法铺就的。以藏死去,但他的某个部分化作你的路,所以不要太在意别人,其实做好你自己,就是对那些对你好的人最大的安慰。”
陆何愁侧脖看着海一粟。
“师兄......”“嗯?”“谢谢......”
海一粟也笑了,“我是你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