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利贞这一剑却没有刺下去,两人就这么举着兵器停在半空。
“......多谢留情。”“礼尚往来,方才阁下一戟虽然凶险,还是有余地的,况且你与小女也并未真的全力相斗不是?对剑法这般克制,小女平生还是第一次见。”
“...彼此彼此,我倒希望你能尽全力呢。”“何解?”
何去不答话,撤去兵刃,崔利贞随即撤剑,互相一抱礼。
“腿伤不要紧?”“破点皮肉,三四天小女便无大碍。”“惭愧了。”“刀剑无眼,公子何须介怀?”
崔利贞还欲攀谈结交,何去大声说:“我服输了!”说罢转身离去。
“公子请留步!不若小女做东,小叙一番,也作不打不相识?”何去背手拎着长戟,干巴巴的说:“多谢好意,免了,高攀不起。”
何去的官话不太标准,一股子西北味道,似乎比起秦岭一带更加偏远,听上去十分刺耳。
台上众人议论纷纷,又是一个不知名的年轻高手。
海一粟咂了下嘴,陆何愁皱着眉,仔细打量何去。“我好像见过他。”陆何愁仔细思索,却始终印象模糊。
“你要能把他忘了,我倒佩服,假清高。”
海一粟这一句却说得大声了,何去和崔利贞都望向他。
何去仍是一张死人脸,和孟从冰冷的气势相比,他却是漠然多一些。
“......你们一起的?”何去问崔利贞。
眼见话锋一变,崔利贞是何等冰雪聪明,打蛇随棍上地说:“台上二位是山水门高徒,与小女同行,或许公子也有所耳闻。大家年纪相若行走江湖,小女倒是想多结交结交公子哩。”
单刀直入,落落大方。
海一粟又咂了一下嘴,“俺为啥没这待遇?”陆何愁摇了摇头:“崔姐当初不也是对你以礼相待?还不是咎由自取。”
何去扫了二人一眼,对崔利贞说道:“盛情难却,我就厚着脸,结交华山高徒。”
最后四个字咬的很重,崔利贞听着别扭,但也没做声,二人走进通道休整包扎。
台上开始有人喧闹,毕竟这场太不过瘾,而且庄家居然认了服输一说。
一个仆役忙不迭小跑过来,对着师兄弟说道:“二位爷,四爷交待,您一行想在这积累经验请随意,缺盘缠只管要,给您兜着不用介意规矩。”
海一粟双手抱胸,对着陆何愁一笑:“瞧见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倒是舍得。”陆何愁叹了口气,“此事牵扯太多,今晚房中细谈。”
“......我也是好心,不生我气了?”“.......噤声。”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领过赏钱,摆宴邀请何去。
前往客栈的路上何去一言不发,海一粟都从他嘴里撬不出点东西。
四个人走在大街上,当真是容貌特异,行人无不侧目,特别是何去,甚至比崔利贞还要惹人瞩目。
“兄弟很是厉害,和我都有的一拼了,之前怎未曾耳闻?”
坐在酒桌上,海一粟自吹自擂道,陆何愁瞟了他一眼,但正如他所言,此人绝不比海一粟,崔氏兄妹或是孟从逊色。
江湖上他们也都已经是一流高手,武艺招式绝不比任何人差,所缺的只是经验眼光。随着历练,接下来这一批年轻人就会逐渐成长起来,最终取代老一辈的位置成为中坚力量。
“三位名号倒是如雷贯耳了,崔姑娘声名在外多年,山水门师兄弟大闹晋阳府最近传的也是响亮。”何去夹菜时终于说了句话,“特别是海兄,高大的身材倒是好认。”
海一粟讪笑道:“搁谁说我高也行,你说出来可就不大对味了,哈哈。”
陆何愁忍不住噗嗤一乐。何去眼睛盯着菜说:“三位何以到那种地方?铁剑桃李进黑拳场,传出去可是名声大受损失啊。”
陆何愁抢着回答:“我们师兄弟二人本是才疏学浅,来此积累实战阅历;崔姐再度踏上江湖,也是得崔叔叔首肯。”
崔利贞微微一笑,“虚名无实,小女倒无所谓,如果用一点虚名能换来宝贵的历练,小女却之不恭,倒是公子又为何来此?”
何去没有接话,默默的吃菜,顿时气氛尴尬。海一粟圆场道:“兄弟不会是为的盘缠?”
本是句笑话,谁知何去点了点头,又是一口菜夹到碗里。
这下可好,弄巧成拙,崔利贞瞪了一眼海一粟,后者情知说错话,缩着脖子不敢看她。
崔利贞目视陆何愁,陆何愁会意问道:“不知何兄师承?这套戟法当真是非同凡响,台上我们也感觉得到劲风阵阵,却默默无闻,小弟倒是好奇了。”
一席话先捧后轻贬,激的对方不吐不快。崔利贞喜出望外,自己这个弟弟温文尔雅,却也有机灵的措辞。
出自海鲲冥江湖切口大全——陆何愁死记硬背篇。
海一粟心里念道。
没背错吧?陆何愁想道。
又是沉默,何去夹了口菜,含糊不清的说道:“没有师承。”
武林中人最重视师门长幼尊卑,言语上的不敬都有重罚,叛徒更是有三刀六洞之刑伺候。海一粟再放浪不羁,自报师门时也会说一声山水门。
既然何去如此说,那就是自学成才了。这更让三人惊讶,俗话说师父带进门,修行在个人,可总得有带进门的才对。
照此看来,此人当真是个人物。
“兄弟,可以,佩服,喝一轮?”海一粟问道,何去摇了摇头。
崔利贞亲自给何去续上一杯茶,后者连句谢谢也没有,接过便饮,似是故意给她难堪。
海一粟假装把筷子掉在地上,钻到桌底,故意拱了一下陆何愁,然后坐直,后者摊开手心,方便他书写。
二人小时候深山里什么没玩过,这套方法是二人联手对师父恶作剧时,专门对付海鲲冥用的。
“对咱热,对她冷。”海一粟左手悄然写到,“总觉得见过。”陆何愁‘回信’。
眼下崔利贞几次吃了软钉子,心底也有了火,两人就赌气似的光吃不说。
陆何愁几次提起筷子又放下,这气氛哪里让人吃得下去?他破罐子破摔说道:“何兄,小子冒昧,似乎与兄台似曾相识,不知何处见过?”
何去一抬眼,仔细看了看陆何愁那张瓜子脸,“没有,没地过谝闲传子。”
好不容易答话,陆何愁继续没话找话:“敢问令尊令堂尊姓大名?有兄台这样的俊杰子弟,定是高人。”
这一句不要紧,何去喝着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却是十分激动。
崔利贞看见这一幕,忽然叫道:“何伯伯!”江湖上能让崔利贞叫一声伯伯的屈指可数,姓何的只有一位---天山掌门何巩。
海一粟和陆何愁定睛一看,何去的神色表情,不正是寿宴上被海一粟呛到的何巩?二人长得果然相似。
“是了,听闻何伯伯有一子,小女从未见过,不想机缘巧合,竟在此不打不相识。”崔利贞惊讶的说道,何巩与人交往很少提起儿子,更没见过他在门内习武,没想到竟在洛阳,而且......
“谝闲传子,可不是那嘎达的话?天山以剑立派,掌门独生子却是学戟的,有意思。”海一粟不合时宜的说。
何去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我没他这么个父亲。”崔利贞重视孝道,听到此话眉头紧皱,说道:“孟子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子此言,小女却不能置若罔闻,你怎能如此非议自己的爹爹。”
何去听了,站起身子抓起长戟,唰一声指在了崔利贞面前,“他不配当我父亲!来,刚才未尽兴,何某领教华山高徒剑法!”
说罢走向门外。崔利贞柳眉倒竖,“小女今日定要让你这不知耻的悔悟。”
她却不知,一句话,三人受伤。
哈,无父无君。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要弑君。
不能说自己姓什么的,要复仇。
不想说自己姓什么的,要......
禽兽乎?虫豸乎?
非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