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道歌声隐隐传来。
“野有草兮槽有料,自彼乐兮吾自笑……依哟哟,唔哟哟……前有沟兮后有淤,飞扬蹄兮越过去……依哟哟,唔哟哟…….”
歌声轻柔而清晰,字字清楚,同时又缥缈无方,不知是从哪里传来,感觉像是从夜空中洒落的星光,又像是从天山上拂下的轻风,无形无势中,便匀匀传遍了整个克洛部营地。
先时氐羌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人数虽多,声音倒不算嘈杂,此时歌声一起,整个营地却就突然炸开了锅。
无数的战马猛然扬蹄嘶鸣,像是每一匹战马的臀上都钉着数十上百只毒蜂,竟是发疯似地纷纷扯断拴绳、踢断栓马桩,啾啾狂奔起来。
这些战马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违抗的命令,不要命地向着某个目的地奔来,不管前面是人还是帐篷,又或者是熊熊篝火,都是呼地冲撞而过。
克洛部此行三千余人,有些是一人多骑,又有专用来运粮托物的余马,故营地战马竟达五千之数。
五千余匹战马齐疯,声势浩荡而令人无策,往往是一匹战马撞翻了篝火,一匹战马撞斜了帐篷,第三匹战马又将零落的柴火踢到帐篷上,瞬时引起熊熊大火。
一处如是,处处如是,几乎是眨眼之间,克洛部营地竟有数百顶帐篷被引燃,无数氐羌汉子惊慌失措,四下奔走。
图金平静而略带不屑的脸色瞬时沉了下去,又突然看向了黑夜中的天山,身形一闪便掠出十数丈,消失在夜色里。
“突围!”
歌声一起,路小石心中便是又惊又喜,眼睛却死死盯着图金,等后者身形一动,立即厉喝一声,软刀呼啸而出,直向一名氐羌长老射去,自己也忽然前闪,一拳砸向另一名氐羌长老。
青颜随之而动,挥舞着先前厮杀中夺来的弯刀,大开大阖地砍向一名氐羌长老。
连赤反应稍慢,但气势却是十分骇人,不再胖的身躯仍然带着小山一般的气势,张牙舞爪地扑向最后一名氐羌长老。
许吾浪则一把拽住穆尔紫烟,飘忽在路小石三人身后,快速观察着周身的情况,以期有突围的机会。
此间有四名氐羌长老,他们被营地战马的变故所惊,稍有迟疑,结果便同时受到了极其凌厉的攻击。
四名长老都是使用木杖,那名被软刀袭击的长老惊而急退,人在空中时横举木杖,将软刀格住,同时手臂竟隐隐有些发麻,情知对方实力不俗,便谨慎起来,竟是一退而终。
被路小石拳头攻击的那名长老则没那么幸运,他甚至来不及格挡,那个看着秀气的拳头便砸中他的肩头,瞬时倒飞出去。
第三名氐羌长老反应稍快,横杖挡住青颜的弯刀,接着抡杖反击,向青颜横扫过来,幸得许吾浪正好飘闪至近处,顺势侧身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连赤迎面那名氐羌长老最为倒霉,明明比其他三名长老的反应时间要多一瞬,手中木杖也已抡得呼啸生风,但他只觉得眼前莫名一黑,便被一道磅礴的力量砸得连人带杖跌进了人群。
此番袭击甚是突然,围着路小石等人的众多氐羌汉子正为营地战马的变故而惊诧,眨眼后发现眼前的场面已混乱开来,便又惊又怒,再也记不起首领先前说过,要他们留着性命到白鹿原杀敌的话来,纷纷挥刀砍向路小石等人。
先时厮杀之间,除了穆尔紫烟以外的四人,都还有一丝的理性——或者说是侥幸,不想大开杀戒,以期和图金周旋。
而至此时,他们既已清楚眼下突围能否成功的唯一机会,便是在图金出手前,尽快杀出一条血路,故而对一众氐羌汉子不再手下留情,竟是刀刀见血,拳拳毙命。
一时间鲜血喷溅,残肢四飞。
无奈氐羌汉子实在太多,纵然是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惨叫,仍然有数不过来的弯刀,狠狠砍向路小石等人。
那四名氐羌长老在一瞬间吃了亏,或许是知道了对方的身手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弱,有些忌惮,又或许就是被众多的氐羌汉子们挡住了路,都不再和路小石等人正面相搏。
四人驻在人群之中,用神念御着四根木杖,如四条飞舞的毒蛇,在无数弯刀的空隙中,猛不丁扎向对方。
如此一来,路小石等人虽然颇有余力,脚下移动却缓慢不已,距离他们意图的突围,则更是相去甚远。
激战之中,歌声依旧。
突然,围攻路小石等人的氐羌汉子哄然而乱,人群中忽地窜出十数匹昂首猛进的战马,在人群中一窜而过。
不及眨眼,更多的战马从不同的方向冲刺过来,它们在人群中狂奔穿插而过,奔出数十步后,却又莫名其妙地返回再冲,好像以此为乐一样。
氐羌人本是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但此时的战马却不再是他们的骄傲,而是他们的噩梦。
面对这些平时里称之为战友和兄弟的畜生,他们或被撞飞,或被踩踏,便再也顾不得攻击别人,只顾着自己避让,自己逃命。
路小石等人和四名氐羌长老虽不惧这些战马,却也被眼前乱窜的人和马干扰,彼此间渐渐分散开去。
只有连赤甚是不幸,他本意是不想和一匹冲自己而来的战马过不去,便飞身避让,不想正飞到一名氐羌长老杖前。
这名氐羌长老得此意外之机,自然怒喝一声,抡杖砸下。
连赤急而生智,硬生生扭转内气,顺着木杖之势陡然坠地,又就地翻滚数圈,才堪堪避开。
为最大限度地避免让青老师看见自己的窘态,他避开这名氐羌长老后并没停滞,而是紧贴草地、手足并用,在一众马蹄和人腿间极快地辗转迂行,然后扑倒在一处相对清静之地。
或许是夺羊那夜他的衣衫被撕破后,次日换了氐羌人服饰的原故,混乱中竟没有人发现他,让他落得了片刻安逸。
他安逸地抬眼一看,意外发现自己扑在图金的帐篷帘前,门帘晃动时,正好看见了一只檀木匣子。
谁也不知道连赤此时是怎么想的,他竟扑身进入帐篷,迅速抱起檀木匣子,再冲了出来。
一进一出之间,帐篷外的景况又有了变化。
路小石等人附近的氐羌人越发少了,往返狂奔的战马却更多了,四名氐羌长老则在乱马中飞掠腾挪,不时御杖向路小石等人发出攻击。
突围的时机来了!
这是连赤的第一反应,更是赶紧冲向路小石等人,口中大叫道:“路路,走了!突围了!”
不想话音一落,眼前景况再变。
无数狂奔乱窜的战马突然齐扑扑地向两侧跑去,顺带着撞翻了那些避让不及的氐羌汉子,甚至将那四名氐羌长老也逼退十数丈远,将中间留下一个整齐的通道。
通道的远端,忽现一团黑雾。
不及眨眼,这团黑雾便到了路小石等人身前,竟是十数匹浑身通黑的野生赤乌马。
奇怪的是,这十数匹赤乌马到了路小石等人身前,纷纷喷着鼻息停了下来,同时扬头高嘶不已。
此时的场间众人,唯有路小石心中最明白,不由分说地翻身上马,同时喝道:“上马!突围!”
连赤再一次用事实证明,他的智商并没有随着曾经的那身肥肉消失,竟比青颜还快一步,身形一闪便掠到一匹赤乌马的背上。
许吾浪要带着穆尔紫烟,便稍稍落后一瞬,但他毕竟听到过这种歌声,也见识过这种极不可思议的一幕,所以在四名氐羌长老反应过来之前,也已喝马冲出。
马蹄声骤起。
路小石等人但觉耳畔生风,无数的氐羌人和战马便从眼前一闪而逝,转瞬已冲出数百步。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
连赤紧紧抱着檀木匣子,兴奋地大叫道:“路路,它们是老天爷派来的救兵吗?”
路小石也颇为兴奋,但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下的赤乌马便突然来了个急停,紧接着扬蹄惨嘶,逼得他只能一跃而起,以免被硬生生摔下马来。
不想人在空中,他还是硬生生摔了下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懵懵愰愰中,他侧头一看,见十数匹赤乌马均是惨嘶不前,而连赤等人也是人马分离,和他一样倒在地上。
他慢慢起身,心中渐渐沉重起来。
营地还是一片混乱,但那道歌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而他们的前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正是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