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惘与四位姑娘聊的投机,再加上几人的目的本就是一处,所以便要结伴一同往三千舵而去。五人是在肃州相遇,一路走进大漠,赵一惘身上带出来的那股卓尔不凡的气质,与他面相上的俊朗,出手时的阔绰,交谈时的知书达理,令四位姑娘皆对他颇有好感。所以这一路,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也都称赵一惘为公子,平时碰见事了,大多也由他拿主意。
赵一惘隐去在家中受责一节,将一路的经历与萧山鸣等人简略说了一番。三人听后虽不全信,但对赵一惘的芥蒂也打消了不少。萧山鸣双拳一抱道:“赵公子既然知晓那三千舵的所在,为何不早早去了,还要在这镇沙馆里滞留?”
赵一惘笑道:“这就可有话说了,三位请来坐下一叙。”赵一惘说罢,就听老板娘娇声呻吟道:“你们可算是说完了,你们说也就是了,还要挡住奴家上楼去歇息的路。”赵一惘自从住进这镇沙馆,便向来不敢直视这老板娘,一来是这老板娘艳丽的过火,怕多看了两眼便会着了她的道。二来是这老板娘有几分蹊跷的诡异,她平日里对琴棋书画四位姑娘总是格外殷勤,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下了楼,赵一惘招呼木头道:“酒保,拼两张桌子,再准备些下酒菜。”
“得嘞!”木头应和一声,将两大张老榆木桌拼到了一起,又搬来八把椅子后便哼着小曲儿进了后厨。八人围着桌子落座后,赵一惘首先开口道:“小弟现在回答萧兄的疑问,之所以小弟与四位姑娘没有去那三千舵,而是逗留在此,全然是因为那三千舵如今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问话的是萧山鸣。
赵一惘道:“那三千舵的总舵所在,在那寒鸦城里。诸位可知道寒鸦城?”
萧山鸣稍作寻思便开口回道:“有几分了解,当年大风还没有刮来黄沙时,这大漠原本有三州,分别是苦枯骷三州,三州同音不同名。但光见这三个字,便知道这三州不是什么好去处。而赵公子口中的寒鸦城,便是当年苦州的州府。”
赵一惘颔首感慨道:“的确如此,苦枯骷三州从东往西依次排开,一州比一州寒苦。当年三州所建的城池流传到如今,大抵都被风沙吞噬。而寒鸦城因靠近中原,所以得以保留。正因如此,三千舵也将寒鸦城当做了自己的根基所在。每个月的月末,寒鸦城四周便会升起狂沙风暴。诸位应晓得,那等的风暴,就算是陆地神仙都不一定能安稳穿过。所以小弟与四位姑娘留在此处,也全然是为了等那风沙消散以后,再动身出发。”
萧山鸣听罢后,心中忖度道:“原以为史定应几人是分开镇守一方,没成想他们是聚于一起的,这倒是难办了许多。”思索罢,他开口问道:“那寒鸦城既然是三千舵的老巢,想来把守定是森严,不知赵公子可想到进城的办法了”
萧山鸣话音刚落,就听地那身着黑白混色袍子的姑娘开口道:“还未请教诸位的来历?”
赵一惘摇头微笑道:“怪我没有介绍,落棋姑娘,这几位乃是鹿岳书院的高足。”
落棋淡淡道:“原来是书院高足,失敬。不知几位前去三千舵,是为何故?”
萧山鸣回道:“不瞒棋护法,我们去三千舵是为了讨人的。在下有一兄弟,被那史定应给拿去了。”
落棋不同与其他三位姑娘,她的表情永远都带着一股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萧山鸣说完,她当即又道:“阁下的那位兄弟,也是书院中人?”
萧山鸣点头,落棋道:“既然他也是书院中人,那为何书院只派了阁下三位来寻。难道书院不知覆族的凶险?”落棋字字如钉,锋利异常。连赵一惘,都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了。萧山鸣也没多做解释,只道了一个是字。
想起那日在剑墟之外,瞧剑墟之中风云波动,天地变色时,吕梁梦陡然吐出一大口黑血,随后便倒地不起。众人当即慌做一团,杨先堡与紫云道长几人联手为其稳定下伤势后,随行的几位鹿岳书院学生便将吕梁梦送回了燕临。当时场中只剩下了萧山鸣三人,无奈之下,三人也只好就此往西而去。虽说卫理当日承诺要将董平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但覆族中人的诡诈多变他们早就领教过,自然是不会信任卫理这个贼头子。
落棋淡淡道:“要进哪寒鸦城并不难,如今三千舵四大长老,有三大长老身患重伤,不足为虑。至于他们底下的堂主香主舵众,也只是土鸡瓦狗罢了。等过两日,趁着沙暴颓弱。我与三位妹妹打个头阵杀入寒鸦城中,帮赵公子与几位先诛了史定应,救出被困的那位书院学生后,再去杀了三千舵主卫理。”
萧山鸣几人心中是又气又笑,他还道这棋护法有什么好主意,怎么说出来的一番话,跟小孩子的戏言一般。见萧山鸣三人皱起眉头,赵一惘笑道:“三位莫要不信,依四位姑娘的实力,我想在那寒鸦城走几个来回也并没多大问题。”
此时木头端着酒菜走了上来,他吆喝道:“来喽!猪舌尖,心膜膜,里脊肉,尾巴根……还有一坛好酒竹叶青,几位且慢用。”
萧山鸣一启开那酒坛的泥封后,倒一碗酒对木头说道:“能平安无事进到大漠,还多亏小哥照应,这一杯我萧某敬你。”
木头先是推辞了一番,随后实在馋酒,便将萧山鸣给他倒的那杯酒喝进了肚子里。木头一吐舌头,吸溜两声道:“好酒!”
见木头将酒喝了,萧山鸣便暗自给众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酒能喝。
落棋姑娘摇头道:“要试有没有毒,那就干脆些,何必遮遮掩掩。”说罢,落棋将束住一头青丝的大簪子给摘了下来,各往酒菜里探探后说道:“没毒。”
落棋如此一弄,场中众人都尴尬不已。一旁蓝色宫装的女子摇摇落棋的手臂,又对她耳语一番,落棋皱皱眉头表示不悦。这时孙明香吟吟一笑道:“落棋姑娘说的是,这群大男人生的五大三粗,但行事还没有姐姐敞亮。”
落棋淡淡一笑道:“虽说是行事敞亮,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我没眼力劲儿呢。”
几人干笑两声,也都没在说话。
而木头一来到后厨,就将吞进嘴里的那杯酒噗的一口,又给喷了出来,他笑道:“想捉弄木老爷,我呸!”
饭桌上赵一惘瞧瞧缄默的众人,打圆场道:“诸位有没有发觉那老板娘有些不对劲。”
林三川喝酒吃肉,含糊不清道:“那贼婆娘不知在这大漠里过了多久,怎么可能不知道三千舵所在何处,我看她说不定跟那史定应是对老情人,她怀里那孩子指不定就是二人的野种。”
孙明香无奈笑道:“我说林大哥,你就留点口德吧。”
林三川一耸肩,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道:“别人都是用七个孔出气儿,我现在用六个孔出气儿,难免话就多了些。”说罢,他还指了指蒙着眼罩的那只瞎眼。
那捧书的姑娘摇头笑道:“我看到不尽然,那老板娘怀里的孩子有些奇怪,住在这客栈里四五日,可没听那孩子哭过,笑过……”捧书姑娘欲言又止,但众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萧山鸣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多加些提防。”
几人又坐了会儿,待木头从后厨出来,给了萧山鸣三人几把房门钥匙后,几人便告了别,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间老木屋,四尺红纱帐,烟火迷离,儿歌彻响。投过悬挂在屋内的红纱帐看去,瞧得见风姿绰约的身段正坐在矮椅上,轻轻为藤篮中的婴儿擦拭着身子。
似梦呓般的声音穿来道:“孩儿,妈妈又能陪你许久了。”
蓦然间,又是灯火阑珊时。
孙明香刚洗完个热水澡,一身的舒畅。她随意披穿起衣服,拿起盛放在针线盒里的剪刀就修剪起了指甲。孙明香称的上是有无双的美色,连那琴棋书画四位姑娘,都逊她一筹。此时,她似凝脂白玉般的肌肤还带着淡淡的水汽,泛着可爱动人的婴儿白。她秀指轻动间,长在珍珠般脚趾上的指甲茬便被她剪了下来。
剪完脚趾甲,她又开始剪手指甲。按理说姑娘家若有一双纤纤玉手,再多些修理干净的指甲,那是锦上添花的,但孙明香自幼习武,对留指甲,向来是不喜欢的。她剪完左手,当要剪左手上的指甲时,却犯了难。她想去叫萧山鸣,但想着萧山鸣会见到她如此样貌时,不禁羞红了脸。
她正想着,忽而那门被人敲了敲。
“谁!”孙明香皱眉喝了一声,就听屋外传来笑吟吟的声响:“是我,孙姑娘。”
孙明香疑心更甚,她放轻语调道:“是老板娘,您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便宜干的。孙姑娘要是方便,那我就进来了。”
“我已经……”孙明香本想推辞说已经睡了,却没想那老板娘一个转身就进了门,老板娘还似白天所见一般风情万种,她用穿着绣花鞋的脚往后一踢,那门便关上了。
老板娘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样精致的酒菜。老板娘笑吟吟的对孙明香说道:“今日听木头说那饭食几位都没怎么动,我特意亲自下厨,给孙姑娘备了几样小菜。”
孙明香笑笑道:“老板娘有心了。”
老板娘将酒菜放到桌上,扯把椅子坐下后道:“什么老板娘不老板娘的,那都是些臭男人瞎叫的,我比妹妹虚长个十一二岁,若妹妹不嫌弃,便叫我一声红姐吧。”
孙明香心中纳闷,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踌躇了一番,笑着喊了一声红姐。
老板娘听罢,乐的一双桃花眼给弯成了月牙。
孙明香寻思了一番,暗道:“这老板娘来此,不知何意,我倒不如趁此探探她的口风。”想罢,孙明香微笑道:“不知红姐今白天,为何不告诉我们那史定应的落脚处?”
老板娘亲昵的将手搭在孙明香的双膝上道:“姐姐可是为你们好呢,那三千舵的所在何其凶险,也不是贬你们,就你们几个若要去了,当真就没回头路了。那几个臭男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姐姐我是着实心疼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呢。”
听老板娘这么**裸的夸自己,孙明香不禁也有些害羞。就一恍神的功夫,老板娘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孙明香手中的剪刀拿了过来。孙明香心里咯噔一下,体内真气已呼啸欲出。
而老板娘则是毫无察觉的握起孙明香的右手,为她剪起了指甲。
“妹妹这娇滴滴的美人,手心里死肉可真是心疼死姐姐了,咱们身为女儿身,本就是要男人来保护的,但为何却要耗费心血力气,来练那没用的武。”
老板娘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孙明香要击出来的真气也流回了体内。孙明香感觉老板娘握住她的手温暖极了,灯火映在老板娘的眸子里,反射出来的是一汪慈爱。孙明香心神一荡,喃喃道:“小时候我本也是不想练的,但爹爹逼着练,我也就练起来了。一来十多年,这练武虽然苦,却也是习惯了。”
老板娘惊讶道:“妹妹的爹爹狠心,难道妹妹的娘亲也不知道护着?”
孙明香双目黯然,喃喃道:“我没有娘亲……”
老板娘听罢,眼中疼惜更甚,她轻声道:“苦命的妹子。”
忽而,老板娘的握住孙明香的那只左手骤然点动,瞬间就封住了孙明香昏睡穴与几处运气的大穴。孙明香来不及反应,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老板娘一揽手,便将孙明香抱紧了怀里。她轻拍孙明香的后背道:“孩子别怕,娘亲再也不会让别人伤你。”此时老板娘的双目迷离,痴痴傻傻。
她伸手往后腰一抹,便抽出了一把剔骨钢刀。她将刀尖往孙明香的脸上比划了比划,喃喃道:“娘亲这就来陪你。”
此时,木头在楼底下吆喝了一声道:“老板娘,来客了!”
老板娘双眸登时恢复清明,不耐烦的吼了一声:“你若是想吃白饭就给老娘滚!来客了,你自己招待便是!”
那木头混不吝的呵呵一笑道:“人家可是指名道姓的要见您呢!客人还问我,一丈红认不认识,我说咱这儿有鹤顶红,骑马红,就是没有……”木头那一丈红三字还没出口,就听嘭的一声,老板娘已出现在了楼梯上。
老板娘往下一瞅,却是两脚一软,她靠住护栏,才堪堪没有倒下。
只见那大堂中,一高一矮两人正静静的站立着。二人都穿驼黄色的大氅,戴驼黄色的兜帽。覆盖在灯火映出来的脸,满是风霜雨雪。
老板娘咬了咬嘴唇,痴痴道:“你们,你们是从大漠深处来的?”
高个子的客人歪起嘴角一笑道:“不错,您就是一丈红?”
老板娘无力的点了点头,木头抓了抓头嘀咕道:“老板娘还有名字?纳闷,纳闷。”
听到老板娘的回复后,高个子客人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锁道:“我是受人之托,来为一丈红捎些东西。”看客人从怀中掏出金锁,老板娘猛的扭过了头去,仿佛客人手中攥的是一只嗜血的猛兽,令她不敢直视。过了半晌,老板娘呢喃道:“他,还好吗?”
高个子客人呵呵笑道:“他过的不错,但现在看来,老板娘倒是过的很不好。”
老板娘颓然坐在楼梯上,合上双目,两行清泪,无声流出。
此时萧山鸣房中,他正盘坐在地板上运功修炼,一侧的林三川早就倒在床上,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萧山鸣心烦意乱,一时间静不下心,便起身要去孙明香的房内看看。他二人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处,但他一打开房门,却瞅见另一头孙明香的房门大开,通明的灯火映照出来,照的一片走廊明亮异常。
听到动静,林三川的呼噜声戛然而止,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打个哈欠来到萧山鸣身后道:“怎么了?”
萧山鸣示意他噤声,并往孙明香的屋内疾步敢去。林三川紧随其后,但当他行到老板娘的屋前时却停了下来,他鬼使神差的一把推开老板娘的房门,见满屋飘荡的红纱帐诡异异常,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屋内没人,而林三川看见今白天老板娘抱着的那个孩子正静静的躺在藤篮中,一动不动。
“娘的,老子倒是要看看,你是鬼是人!”林三川心下一横,伸手就撩开红纱帐,大步往藤篮处走去。
当林三川刚一掀开挡在藤篮前的红纱帐时,登时就将那红纱帐又放了下来,他汗毛一竖,一摸脑门,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