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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烈火大江 第十一节 半步不退(上)

缺月梧桐 缺月梧桐 3345 2021-12-01 11:22

  太阳都升到正中了,建康一个低矮破落的院落的窗户中沉闷的梦呓,一个满脸慵懒的男人推开黑腻发亮的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他二十多岁模样,浑身肌肉虬结,显得健壮有力,手臂微一曲起就满是一块块耗子般的凸起,但他正用这强健的手臂来搓脸,好像揉面团一样揉搓了好久,这才睁开了血红的眼睛,第一件事却是扭头去桌子上寻?什么,等看到摇摇欲坠的破桌子上的那酒壶,眼睛才一亮,伸手抄来对嘴就喝,却一滴也倒不出来了,早就空了。

  男子晃着那轻飘飘的酒壶发了一会怔,突然骂骂咧咧起来,一把把酒壶朝屋角摔去,咔嚓一声脆响,地上的酒壶碎片又厚了一层。

  “不行,不行,”男子摇着头:“今天有大事要做,不能再去?酒了。”

  说罢他慢吞吞的起床,踩着满地的垃圾,推开屋里悬吊着的半片猪肉,去外边井里打了一桶凉水兜头就浇,然后用一块抹布一样的物件抹干身体,黑水顺着身子往下流,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泥多还是那“毛巾”上的颜色不禁泡。

  等浇到第五桶的时候,连“抹布”都从黑色变成灰色了,再没有黑水了,男子这才满意的一笑,返身进屋,坐在桌子前,用“抹布”抹了抹屋里唯一的一件贵重物品――一个铜镜,然后去桌腿下的地上“捡”出一把缺齿的木梳子开始仔细的梳起头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小心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没法不小心,因为那门已经一副时刻都会从门框上一头栽下来死掉的模样。

  进来的是个少年,他笑道:“一刀切哥,今天怎么没去摆摊啊?我白去市场一趟。”

  但被称作一刀切哥的那男子看见这少年却吃了一惊,转而才有些尴尬的笑道:“是小光啊,我今天有事,所以……”

  “你肯定又喝高了吧?”瞧见了屋角那边又多了新碎片。少年摆了个鄙夷的脸色,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你这人啊,有钱喝酒,没钱交租,你都拖了一个月了。给你说吧。今天我妈让我来,告诉我你要是没钱交租就马上搬走!”

  一刀切哥马上陪笑,扔了木梳子作揖鞠躬:“小哥,我这不马上就去找钱了吗?再宽限几日,前几天手气背输了一些……”

  少年怒极反笑。居然说出了一番大人口吻地话:“我说大哥你啊,长的这么健壮有力。却连这点钱都赚不到?人家街角卖豆腐的王瘸子起早贪黑干了五年。别说宅子,连媳妇都娶上了。再看看你,你连一个瘸子都比不上了吗?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面对少年的怒斥,一刀切却满脸堆笑。拉着他的手说道:“这不是我运气不好吗?回去给你妈说说,再宽限几天好不好?要不我再教你几招,让你打惨西街地小张这小兔崽子。你不是早就看不顺眼他了吗?”

  “免谈!”少年面对这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他很有气度的一挥手:“我今天来不是学武的,是要租地。要不给钱,要不搬走。”

  一刀切愣了,他盯着这少年半天,从这张脸上看不到什么通融,犹豫了片刻,一刀切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猛地一拍桌子。

  但没等他说话,桌子马上倒了。

  一刀切手忙脚乱的一下跪在地上,一手扶住桌子,一手仓皇地去抓咕噜乱滚地铜镜,嘴里嘟哝着:“好好好,我给我给。”

  等披头散发的一刀切好不容易搞定了桌子,他从门后抽出一把油腻腻的杀猪刀来,朝着屋内悬挂的猪肉就是一刀。

  刀光一闪,骨肉分离,宛如庖丁解牛般又快又稳,屋梁上挂肉的钩子都未曾动一下,一刀切手里却已经提了一条大大地猪腿。

  他把猪肉往少年怀里一塞,叫道:“这能抵几天房租了吧?剩下的我过几天铁定给你。”说罢,自顾自又坐下对着镜子梳起头来了。

  少年没想到他杀猪的居然拿猪肉抵租,愣了一会,才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也不是天天买猪肉地,这么一大块要是吃不完坏了怎么办?大哥,你还是出摊卖掉,给我现钱吧。”

  “小傻帽!”一刀切一边自恋的梳着头,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小小年纪管那么多干嘛?拿回去,你今天就有肉吃,傻啊你。吃不完就叫你妈问问邻居要不要,还省了他们跑老远去市场了,多好啊。”

  少年不是傻子,一大块猪肉对少年这种并不富裕的人家来说,是很大一笔开销,平常省吃俭用的,怎么会买那么一大块肉放着,吃又吃不完,放又怕坏掉,少年难免又气又恼,非要现钱不可。

  但那邋遢男子回头一笑,道:“没有钱,只有猪肉。”

  少年正没主意处,不由的眼光乱扫,想就算用物抵房租也要找个好打理的,当然他其实没报什么希望的,这家伙过的和乞丐没什么区别,没想到眼睛一亮,勃然大怒抱着猪肉跳了起来:“好啊你个破落户!没钱交租,却不仅喝酒还买了新靴子!”

  床下正摊着一双新靴子。

  一刀切一愣,脚丫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在脚下的破布鞋里扭动起来,他笑道:“是啊,我不是给你说过有大事吗?酒可以不喝,靴子不能没有。猪肉拿去,不要打靴子的主意,大不了我再多给你十斤,拿去腌了给你老爹下酒。”

  靴子也不是那么好换钱,少年一时气结。

  就在这时,邋遢男子突然叫道:“小光,我头发不好,发髻不好看,你能去你家拿点你妈的发油给我吗?一点就好。”

  “你太无耻了吧?”咬牙切齿的少年恨不得咬死对方。

  “算了算了。”一刀切站起身来,陪笑道:“当我没说过。”言罢,走到猪肉边,伸手摸了几把猪油,涂在自己头发上,然后打了发髻。看着抹了猪油闪闪发亮的头发,男子满意的一笑。

  一转身站起,他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一身被压在下面的衣服来,换上这身还算干净但满是皱子还带着汗臭味的衣服。又抽出一根干净的麻绳捆在腰上当腰带,然后他把脚上地破鞋踢到屋角的那堆酒壶碎片上,套上新靴子,在屋里跳了几跳。

  最后,他从屋梁上抹下一柄腰刀来。吹了吹刀鞘上的浮土,屋里顿时灰土大作。马上他自己和少年呛得咳嗽起来。男子自言自语道:“去之前应该练练,今天真不该又喝高了!”

  把刀挂在腰上之后,他对着少年转了几圈,笑道:“像不像个武林高手?”

  少年却没笑。反而从惊讶到紧张,他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干什么去?”一刀切愣了愣。闭上了眼睛,良久后才笑了起来:“去做回我自己。”

  “什么?”

  说到这,一刀切猛地睁开眼睛,满脸都是厌憎之色,突然飞起一脚只踢身边桌子,这一脚力道如此凶猛,那张破桌子如何承受地住,顿时屋里木片碎屑乱飞,桌上那铜镜一飞而起,居然钉进了横梁。

  踢碎桌子,一刀切好像还不解气,腿一转,从踢顺势变踹,一脚正中床头,“咔嚓”一声这边床头立刻被揣折,床塌了半边。

  “*!”一刀切慢慢收回腿,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他才注意背后抱着一大块猪肉吓得面无人色的房东儿子,他抱歉的笑笑,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说道:“我不是对你地。小光,这些日子老是拖欠你家租金,真是不好意思。哥哥这次要出去几日。你替我看着这里,要是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你就来这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说罢不再理好像吓得要哭出来地小光,杀气腾腾地一刀切摁着刀就往外走,猛的把整扇门都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但小光拉住了他,回过头,一刀切看到一张泪光盈盈的脸。

  “大哥,你不要干傻事啊。是我错了,”小光马上就要哭了:“没钱不要紧,你可以在这里住,多少天都可以,但你不要去做杀人放火的那种事啊,你也不要被人杀啊。”

  微微挣开少年无力的手,看着那张无邪地脸上关切的神情,一刀切突然鼻子一酸,强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少年不再去拉他,两个人静静对视一会,一刀切诀别般点了点头,猛地转过身,朝那道篱笆门大步流星地走去,少年突然心里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也许我会永远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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