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队驻地。
张昀笔直立正地站在陈纳德上校的办公室里,觉得自己这一回真的死定了。
战斗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儿了,在日机退走后,他就被带到了禁闭室里。
这期间,逐日小队的伙伴们一直四处奔走为他说话,然而收效甚微,因为这一回张昀可以说是当面无视了上校的命令,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然而自上校秘书史密斯小姐处得来的情报看,陈纳德上校这回是动了真格,打算好好刹一刹部队里某些自由散漫的歪风邪气。
于是所有的战友来看他的时候,那眼神就好像再看待一个死人。
张昀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当乔治最后一次推开禁闭室大门来看他的时候,他甚至连头也没抬,就那么抱膝坐在床上,整个人蜷在那里,从头到脚就写了两个字:
废了。
“看来这一回是再怎么也躲不掉了,”他说,“上校一定会把我送上军事法庭的……”
乔治悲哀地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对不起,琼恩,都没有办法帮到你。”
张昀不说话,用沉默表示理解。
“放心吧,我一定会记得向你的宿舍献花的。”
“……”
“哦,对了!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比如什么遗产啊、保险啊、女朋友啊之类的,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的。”
“……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的。”
……
然而上校却一直没搭理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周,张昀才被带到了这间办公室里。
气氛诡异得有些出奇,尽管过了好一会儿,然而上校却依然缄口不言,只是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紧紧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不自觉地阵阵发紧。
事到如今,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违抗军令”、“目无官长”等罪名,即便他再怎么不想,也正逐渐化作冷汗,出现在他背脊上。
“第二次。”陈纳德上校轻生开口,可他的语气却冷的仿佛结了冰。
“第二次!”
现在他已经开始敲桌子了,语气也逐渐开始变得严厉:“斯帕克中尉,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擅自做主地行动了,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怎地,嗯?!”
空气重得简直像要凝固了一般,压的人气都喘不过来,张昀尽量让自己保持笔直地军姿,面对上校急风骤雨一般地嘴炮。
已经犯了大错,还被抓了现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张昀想起了穿越前在学校的时候,翘课被老师抓到一般以诚恳地态度认错就能争取到宽大处理,不知道这一条在70年前是否通用。
他想着,一边的上校还在继续他的说教:“我们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也是纪律部队,如果你认为可以在我的航空队里目无军纪……”
他“啪”地一拍桌子,然后站起来指着张昀的鼻子:“那么我必须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斯帕克先生!”
“上,上校~”张昀终于逮到机会开口了,“您误会了~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我非常尊敬您……”
“尊敬?哈!”陈纳德气极反笑,“你都敢当着我的面无视我的命令,自以为聪明地装出无线电故障的把戏,请问是我的英语水平不过关,还是你对‘尊敬’这个单词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长,长官……”
“上一回你擅自离岗跑去飞什么死亡航线,因为撤退在即我已经忍了你一次,想不到这一回你竟然变本加厉?!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违抗军令?!”
上校越说越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我特招的飞行员就可以为所欲为?”
“长官,”张昀咽了口唾沫,“我想~关于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
“解释?”
陈纳德上校霍地转身逼到他的面前,看得出他的愤怒已经届临顶点,就算说是濒临暴走也毫不为过。
不过最终,他还是退后了一步,决定给予属下一个申辩的机会:
“好~你最好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是,是这样,上校~”张昀道,“我非常尊敬您……”
“你还耍滑头?”
“不不不,这是真的,”张昀赶紧补充,“所以我一直在向您学习。当初您在空军担任飞行教官时,曾经因为飞机噪音过大影响附近居民的生活,自作主张调整了整个新兵营的训练时间,即便受到上面的指摘也不为所动。这种不畏强权,舍身为民的精神一直在鼓舞着我,我这么做正是受了您的引导。”
他说到这里,偷偷瞥了一眼上校:具体他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印象中好像陈纳德就是因为这个事顶撞上峰被迫退役的。记得这件事情陈纳德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不被理解,那么自己现在这个站队……
结果发现上校的脸色愈加阴沉了。
糟糕!
难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张昀暗惊,但事到如今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不得不把这个赌局继续进行下去:
“我认为,我们是军人,军人必须服从命令这不假,但在服从命令的天职之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标,那就是保护人民。所以我认为自己的做法恰好遵循了您的指引。”
上校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他的鼻子几乎顶到了张昀的脸上……
张昀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然而恪于军队严格的纪律,所以也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地立正,以目光发出了询问。
“遵循了什么?”上校柔声问。
张昀一噎,上校这皮笑肉不笑的语气他听得出来,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说:
“遵,遵循了您的指……”
“彻头彻尾地狡辩!”
陈纳德上校突然拔高了语气,嗓门大得窗户都在瑟瑟发抖。
他的口水几乎喷到了张昀脸上。
张昀的心陡地一沉……
完了!
这一回是彻底赌输了,只怕“违抗军令”、“目无官长”之上还要再加一条“巧言令色”“态度恶劣”两条罪名了。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被告席上,两名荷枪实弹的宪兵正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
但就在这时!
上校忽然笑了:“不过辩得有点道理。”
“上,上校?”张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绝处逢生啊有木有?
柳暗花明啊有木有?
陈纳德走回座位,拿起一份文件撕了个粉碎。张昀看到了文件抬头“逮捕令”几个大字,这一回他终于相信自己得救了!
“上,上校~!”张昀开始激动起来。
但是……
“你别高兴得太早~”陈纳德上校又道,“虽然军事法庭给你免了,但你违抗军令的事实却不能不追究,否则将来大家都学你,我这部队还怎么带?你说对不对?”
张昀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这就是所谓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嘛~完全可以理解!
老套路了。
而且这种“活罪”一般都是无关痛痒的处理,自己毕竟冒犯了上司,不受点处罚实在说不过去。
“那么~”上校想了想,“就扣你三个月工资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笔开始写处罚单,结果却突然被阻止了。上校一抬头,张昀正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他顿时不乐意了:
“怎么,难道你还想一点处罚没有?”
“不不不,”张昀擦了一把冷汗,赶紧说,“我是说,能不能换个处罚?”
扣工资什么的……
虽然比起“军事法庭”这种耸人听闻的单词的确已经无关痛痒了,可现在这个“无关痛痒”却能要了他的命。
为什么?
别忘了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孤儿院呢!
没了薪水,那舒小雅怎么办?难道自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重新“挂牌营业”?然后成为“看到女朋友和别的男人约会,虽然拼命握紧拳头但内心的悲伤却不断涌现”的男人?
于是“在痛苦与欲望交织中不断地沉沦”?
最后发现“下半身很没出息地有了反应”?!
上校放下笔,他的脸色重新阴沉了下来:“你还想讨价还价?”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觉得……这样子的处罚太便宜我了。”张昀脑子转得飞快,“您还不如给我一些任务,比如攻击日军机场啊,轰炸鬼子军营啊什么的……让我戴罪立功,这样既惩罚了我,又能打击日本人,一举两得,对不对?”
“唔……”上校沉吟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还真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丢到张昀面前:“看看这个。”
※※※
文件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中国方面关于这次防空警报没有拉响原因的调查报告——看来陈纳德上校这阵子都在忙这个。
可看完了之后,张昀却惊呆了:
“没有渎职?”
“看起来是这样。”陈纳德叹息着说,“报告上写的很清楚,事发当天所有的空中预警监测站的人都在岗,没有人请假也没有人脱岗,并且的确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张昀愣了半晌:“这不可能!难道那些日机是凭空冒出来……等等~!会不会……”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第四战区为了掩饰失职,故意向我们隐瞒真相?”
这虽然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国民党政府不是做不出来。
可陈纳德却摇了摇头:“军统方面传来的情报显示:广州、南宁、锦江……所有临近昆明的日军机场都没有飞机出动。”
张昀没声儿了……
国民党或许会做点手脚,但这种一查就知道的情报却不可能作假,所以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
那么……
他忽然目光一闪!
难道说……?
“你猜的不错,”陈纳德注意到了张昀的反应,“我也怀疑这是一支我们从未发现的日军航空队。”
张昀吸了口气:“所以,您是要我……”
“我要你找出这支航空队的位置,以及它的所有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