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纳德想要揪出这支航空队,原因其实很简单。
这样一支不在监控内的日军航空队,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想要防御它的空袭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它就成为了一根尖刺,插在了抗日战场的大后方,扎得你浑身难受。
而且要命的是大西南地方这么大,你根本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可它却能无时不刻地盯着你,时刻准备着把炸弹丢在你的头顶。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然而要找出这支神秘的航空队却很不容易,张昀几乎没有任何头绪,要知道空军可不比陆军,只要飞机的飞行半径内就都有可能,日军这一次突袭的机种包括“九九式”轰炸机、“中岛隼式”战斗机,“九九式”的续航距离为1400英里,而“中岛隼式”的航程也有745英里。这也就是说,以昆明为圆心,半径745英里的范围内任何一个点都可能藏着这支航空队。
这么说或许你没什么概念,不过打个比方就清楚了:745英里就相当于北京到上海的直线距离。
在这么大的范围内要找出一支未知的航空队无异于大海捞针,张昀看着摊在面前的航空地图,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
幸好,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最伟大的人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你说对不对~琼恩。”
吊儿郎当的是乔治。
“寻找神秘的日军航空队,听起来太刺激啦~!”
兴奋地说着话的是基普。
而戴维则表现出了一个长者该有地稳重:“我觉得~或许你需要帮助?”
没有什么豪情万丈,没有什么慷慨激昂,只有共同要做的事,仅此而已。
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
然而,在听过张昀的分析后,几个人也都皱着眉头沉默了——这么大的搜索范围就凭他们四架飞机根本无法覆盖。
“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些被击落的日机上找到线索。”戴维提议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戴维曾经是飞行教官,研究过各国飞机的特点,在四个人里他是最了解日机的。
他们拜托了负责清理的昆明的卫戍部队,把日机的残骸尽可能地收集在一起。然后戴维就开始工作,他利索之极地把扭曲损坏得不成样子的残骸分解开,再按种类分门别类地放好。一旁的中国官兵看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对待螺丝零件如此熟悉的戴维简直是个妖怪,对待日本人的“九九式”、“中岛隼式”这种他以前不可能碰过的机型也像对待P40一样了解。
一堆堆的废铁在戴维的手下迅速被分解成了一堆堆零件,然后他就对着那些零件发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张昀问。
戴维拿布擦了擦手上油渍,站了起来:
“它们都没有携带副油箱。我从残骸里找出了几个相对完好的主油箱,从里面残存的燃油来看,它们出发时的航油都没有加满。”
他打开其中一个,用力从上头掰下一块残片,然后指着上头一条明显的分际线说:“看到了吗?这条线以下,箱壁上的油渍更深一些,摸上去手感也更油滑,这就说明它们出发前燃油只加到了这里。”
张昀伸手接过残片仔细端详了片刻。
“你越来越像福尔摩斯了。”他开玩笑式地吐槽。
“这说明什么?”
“仅仅携带半桶燃油起飞,就说明这些油料足够支撑它们往返,所以它们的出发地一定不会距离昆明太远。”
当然,这个“太远”指的是航空距离……
这一点张昀自然清楚,他低着头沉思不语,而一边的戴维已经问地勤人员要来了纸笔:
“我根据这些机型的油耗推算过,按照半桶油的标准来看,它们的出发地应该是在这条线附近。”
他在纸上划了一个以昆明为中心的圆。
这下范围就小多了,接下去的几天里,张昀和他的逐日小队对这一圈线上的所有目标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然而……
却什么也没发现。
※※※
“怎么会这样?”
回到机场的时候,逐日小队的成员们都有些郁闷,他们围坐在张昀的宿舍里,低头呷着白兰地,半天不说话。
“戴维,会不会你的分析有误?”乔治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
戴维沉吟了一下,摇头:“我不这么觉得,从日机残骸来看他们的确没有携够充足的燃油,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解释。”
张昀默默地把玩着那块飞机残片,并且再一次把它拿到灯光下端详,最后取来纸笔亲自演算了一回,五分钟后他得出了令人懊恼地结论——戴维?布兰德的推算完全正确。
那么究竟怎么回事?
张昀拿过戴维的地图,对着上头标注出的一圈铅笔痕若有所思……
日本是个资源匮乏的国家,尤其是石油储备,事实上他们偷袭珍珠港,把美国卷入战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石油储备。
所以他们能省的地方就绝对不会浪费,这种思想已经浸透到每一个日本人的骨子里了,因此对于飞机往返所需的油料往往精打细算,从这一点来看,戴维的分析也合情合理。
“那究竟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会不会我们漏了什么?”基普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毕竟现在只是空中侦察——你们懂的,这很容易被地面伪装欺骗。”
看来只有这种可能了……
戴维的圆圈圈过的绝大部分都是云南地区,这里地处大西南,横断山脉,云岭山脉高低纵横,到处是高山深谷,密林遍布,古代就有“南疆十万大山”的说法,想要在其中掩盖一座简易机场,太容易了。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地上出发,亲自去看看。
可说来轻巧,你从天上飞一圈也很容易,自己用双腿走一圈就难了——你不但得经过日占区,还要爬雪山,下悬崖,还有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其中重岳叠嶂,热带瘴疠、疟疾和瘴气……各种难以想象的危机遍布,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一连三天,逐日小队的成员都聚在张昀的宿舍里开会,想要找出一个切实有效的方法,但所有的提议最后都被他们自己否决了。
※※※
可他们束手无策,却不代表日军会就此罢手。
就在张昀他们埋头苦思对策的时候……
野人山。
隐晦的天空下着雨,细密的雨丝笼罩了整个森林,这一场令人心烦意乱的小雨仿佛永无休止,搅得楚天行更加郁闷。
军装已经成了破抹布,由于作战的失败,远征军不得不缅甸撤退,战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们每一个338团战士的心头。
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
没有人不想家,尤其是常年在外打仗的军人,可撤退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灾难,因为杜聿明错进了野人山。
楚天行觉得自己能理解他,因为他也想家想疯了,他想他那位漂亮的英国妻子——人家已经先一步去了昆明,他想和她团聚,可他是军人,是排长,他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所以他只好跟着钻进了野人山,因为这里回国最近,因为滇缅公路早已被日军切断,更因为这里连吃苦耐劳的日本兵都望而却步。
我们总说自己吃苦耐劳,可日本士兵同样吃苦耐劳——他们可以不吃不喝在一个单兵坑里猫上几天;我们总说自己视死如归,可日本士兵同样不畏死亡——他们随时可以拉响手雷跟你“玉碎”。
可即使他们也不敢进野人山。
所以想要躲开日军,就只有比他们更能吃苦,比他们更不怕死!
于是士兵们丢掉了重武器,全体官兵徒步进入这片原始森林。
一开始每个人身上还有补给,还算顺利,但是在之后的几天,补给慢慢的消耗殆尽,每个人都非常的饥饿,很多人都吃了当地的野草都被毒死了。
几天之后又开始下雨,地面上到处都是积水。这不由得让他们走的路更加的困难,雨越下越大,沿途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有些人已经肿的看不出他的样子,楚天行他们根本不敢吃他们身边那些芭蕉根,因为有不少士兵就是吃了这些东西全身浮肿而死的。
包括338团的团座,胡进喜。
他们也不敢喝地上的水,因为地上的水都是泡过尸体的。
他们又累又饿,却不敢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死亡。许多战士体力耗尽倒下,短短几个小时就变成了森森白骨。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片原始热带森林里瘴气、蚊虫、蜘蛛、毒蜂、吸血蝙蝠、蚂蟥、蚂蚁、毒蝎、毒蛇等,几乎无时不刻不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发起进攻。
你就是把靴子扎得再紧,这样蛇虫鼠蚁也能钻进去,那里的蚊子特别大,并且含有剧毒,被蚊子咬过后就会发烧,而发烧基本就意味着死亡。
楚天行一直记得有一次,一个排里的战士走着走着忽然蹲下了,他上去踢了一脚:“二嘎子,平时你走得很快,今天怎么了?”
“排长,我拉肚子。”二嘎子说。
楚天行点头,走到前面去了,结果二嘎子再也没有起来。
天知道他们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从野人山里钻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整个排就剩下了十个人,而且每个人几乎成了动物。回头望向身后的密林,零零落落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地从密林深处钻出来,七零八落,武器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们相互搀扶,步履蹒跚,溃散得根本就不像是有组织的军队,就像是跟野人山里的掸族人一样,形同野人。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支就是在天蒙山阻击过日军一天一夜的英雄团队。
“不过终究还是活下来了。”楚天行安慰自己。
他的脚下就是云南,就是祖国的土地……
他终于回家了!
家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很多时候你根本不在意它,可一旦你离开它,却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它。
楚天行就是这样……不对,应该说整个338团都这样,“家”这个字已经成为了他们集体的精神支柱。当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战士们从密林里钻出来,站在属于中国的土地上时,很多人都忍不住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我回来了!”
可回应他们的,却是头顶飞机的嗡鸣,紧接着大批的日本机群从乌云后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