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弯着腰,还在往前走。看着前面的战壕上快刀石,有一块特别大的,那上面有凝结水珠。他突然觉得有点口渴,回去时喝一口水再说。前段时间大雨,山洞里他们还储存得有好几袋水,数百斤。
“嘭——”
枪声骤然在他的念想中想起,他往前一个趔趄,半跪了下去。他用枪托拄着地,努力支撑着身子,不让他自己倒下。
突然他明白自己受到这么大力,是中弹了。
“我中弹了!”
他突然又感觉到前胸有东西在流,用手去一摸,摊开来,他看得很清楚,那是血!几乎在他将手摊开的同一时刻,他身后枪声大作,响成了一片。他呆住了,他前面不远就是一个猫耳洞,他想挪移进去,但是动不了身。
“耗子!耗子!你坚持住!”
前面吉麻子奔过来了。他望着他前面的浓雾里开了几枪,而后弯下腰,几大步跑到耗子跪地处,半边身子躲在猫耳洞里。
对面耗子依然半跪在地上,一手拄着枪,努力地支撑着,茫然地看着他。
“耗子!耗子!你他娘的耗子!你说话啊,你答应我一声……”
吉麻子看着耗子胸前血流如注,他几乎是嘶声竭力地喊叫着。他也半跪在地上,面对着他,飞快地撕开急救包。
耗子呼吸特别困难,喉咙里像是漏了气,“呕呕”之声不绝。
“坚持住,坚持住!他娘的,急救包,急救包!”
吉麻子这一生从没看见过那么多的血从一个人的前胸里涌流出来。他的前胸应该是被子弹穿透炸开了,血象决堤的水……他抖抖索索,往前挪移了一步,手拿急救包,往耗子胸前按去。
“我,我,我……呕……我……”
“你想说什么,你别说话,你别说话!”
血从吉麻子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急救包起不了任何作用,耗子胸膛的血好像特别丰富,怎么也流不完。
血就像是奔流的溪水,地上一大滩,两人的膝盖头都已经被血浸润湿透。
耗子的嘴角已经在流血,吉麻子绝望而无助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好战友。只是在瞬间而已,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濒临死亡线上。他感觉到这是多么的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又如此逼真,更是亲眼目睹,绝没有半点儿虚假。
“耗子!耗子!”吉麻子跪在地上,摇动着他的肩头,大声地哭着。
耗子没有反应,只是大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唇,嚯嚯连声地叫着。
身边跳过去了好些人,吼叫着往前面冲。是些什么人吉麻子完全不知道,他只是那样绝望而无助地看着他的朝夕相伴亲密无间的战友,看着他就那样一步步走向死亡,正在他的绝望中慢慢死去。
是绝望!浸透了此时的吉麻子内心。
“耗子你挺住啊!”吉麻子呐喊着又换了一个急救包。
然而三岁娃都知道耗子不可能挺得住了。耗子的一只手把在吉麻子按住他胸口的手臂,他看着眼前在绝望无助中救助他的战友,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有力地拄着枪,但是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
枪声密集响起,吉麻子啥都听不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怎么样?怎么样!?耗子怎么样?我们逮到个活的。”
“他娘的,一号哨位报告情况——”
“三号哨位打死了三个,逃跑了五个。”
耗子和吉麻子身边人声鼎沸,乱哄哄的。
耗子的呼吸已经停止,但是人还是那样半跪着,拄着枪,像是一尊不屈的雕像。他的整个前胸腹部到大腿膝盖,全被血湿透,肮脏的军装被血迹浸染,变得很厚。
战壕里血流成洼,已经在渐变化作暗红。
此时一部分人已经押着俘虏进洞去了,浓雾还没有散,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
“座山雕,你他娘的这主意一点都不好,坏透了!”
吉麻子抬起头来,看到座山雕站在旁边,他愤怒地吼道。
座山雕默不作声,一念之差而已,谁知道会要了自己战友的身家性命?他用手去拿耗子的枪,可是耗子握住枪的手很有力,他拿不开。
“把他抬进洞!”
座山雕说着,跟另一个战士架起耗子,往他们住的洞穴里边去。
耗子的遗体被摆放在洞内,吉麻子跪在旁边,脱了耗子的衣服,用水给他洗伤口,抹去了他脸上血污。所有人都沉默着,站的站,坐的坐。
吉麻子知道如果当时不是耗子替他出去,那么死的人一定是他自己。现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跟耗子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大家平日在一起,有说有笑,战友情谊深厚,谁也不希望谁出事。
何况这一次耗子死得一点都不壮烈,被人打冷枪,连敌人都没见着,就那样牺牲了。
“座山雕,你他娘的不是人!你他娘的出这个主意糟糕透顶。”吉麻子一边为耗子整理遗容,一边仍旧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声咒骂着他们班长。
座山雕此时心里那个悔啊!恨不能代替耗子去死,真不是个滋味。
“吉麻子,你说得对。耗子,我他妈笨,我他妈蠢,大白天好好的想到要什么去巡哨,我要巡哨就巡哨,怎么还叫手下的人去呢?吉麻子你让我来,让我来给他整理。”座山雕懊悔地自责着。
吉麻子将脸帕丢在地上,站起来,让座山雕去整理遗容。他有事要干,找俘虏要报仇。
“俘虏呢?刚才你们不是逮到一个俘虏吗?人在哪里?他娘的我崩了他!”小学没毕业的吉麻子突然一声大吼,一拉枪栓,就往后面去找人。
那名敌军特工身穿黑布绸缎褂,打赤脚,人精瘦。此时被五花大绑,像只死狗,蜷缩在洞里边的岩石缝里。
“把他揪出来,慢慢地折磨他,别一枪打死他便宜他了。”耗子的一个同乡也哗啦一声拉动枪栓,跟着往洞里面去。
“对!一枪崩了他太便宜他了。慢慢让他受死!给耗子报仇。”二号哨位上的两个兵一起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