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一片晚霞中,缓缓地停到了江边,江对面是他们要去的浦口。因为南京长江大桥还在建造中,因此他们过江的方式只能用轮渡。
西面的整个天空,被晚霞映得一片通红,有限的几朵云彩,在红色的晚霞中漂浮着,江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一闪一闪地煞是引人入胜。
高耸的钟山和栖霞山,在晚霞的映照中,呈现出一片五彩缤纷、犹如画卷般的美景,这让这些很少出过家门的中学生,惊得目瞪口呆。
“太美了!太美了!”姬季远惊叹着,他伸着头,极力想找到中山陵的一角,但没有。
“这个啥稀奇,阿拉内蒙古草原,也去过嘞!”诸国平显摆着。
“你知道什么!你说再往东是什么地方?”
“那我不知道!”
“你读没读过‘京口瓜洲一水间’?”
“知道,不就是‘春风又绿江南岸’吗!”
“还有两句呢?一知半解的,谁写的?”
“杜甫!要不就是李白,不!是白居易!”
“侬只晓得这三个人,侬还晓得啥人?”姬季远转换成上海话。
“那侬讲是啥人?”
“王安石,还有就是‘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后面是‘明月何时照我还’。”
“不对!不对!就是白居易,侬瞎讲”
“侬这只野猪鲁!明明不晓得,还要不认账!”
“就是白居易,侬问大家!”
大家一时也不知所以然,你看我,我看你。
“看到伐!就是白居易,”诸国平得意洋洋地抬起下了巴。
这时,对面江宁中学的一位高中生讲话了,“是王安石,白居易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看到伐,输掉了伐?”
“就是白居易,你们都瞎讲!”
“人家江宁中学的人也瞎讲!”
“瞎讲,伊又不是老师,你们就是瞎讲!”诸国平狡黠地笑着,强调着。
“好!唔问侬,中山陵旁边是啥人的坟墓?”
“这个啥人不晓得,朱元璋,叫明孝陵,唔去过的。”
“那么唔问侬,明孝陵为啥是曲曲弯弯额”
“这唔晓得额,是为了避开孙权的坟墓。”
“为啥要避开孙权额坟墓?”
“这啥人晓得啦!”
“不晓得了伐,是因为朱元璋看到孙权吓!”
“瞎讲,死也死掉嘞,吓啥?”
“生子当如孙仲谋嘛,戆伐!”
“瞎讲,朱元璋这个人,会怕死人?”
姬季远抬起了下巴,狡黠地笑着:“这侬就勿晓得了伐!”
其实,姬季远是在诓诸国平,之所以朱元璋没有挖孙权墓,是因为孙权的墓上,覆盖了数万吨的黄沙,挖不成洞。然而朱元璋又觉得,毁了孙权墓会耻笑于天下。于是便说:“那就让他给我看门吧!”这才是明孝陵与孙权墓在同一条经线上的原因。
这时,‘’的一声巨响,应当是渡船同岸上接轨了。而四号车厢也已同五号车厢脱钩了。大家停止了争吵,关注着动静。
一会儿,列车拉着四节车厢缓缓地向船上驶去。停下后,有人又脱开了火车头的挂钩,火车头变道后,又缓缓退回到岸上,又去拉剩下的四节车厢。
随着一阵呼嚓!呼嚓!的声音在左面驶过,火车头拉着后面四节车厢,也上了渡轮,停在了前四节车厢的左边。
过一会儿,一阵!!!的声音传来,轮渡同岸上脱轨了。于是,轮渡便缓缓地,略带摇晃地向对岸驶去。
整个过江摆渡前后花了三个半小时,当列车又开始在江苏的大地上行进时,已是夜里九点钟了。车厢里没有灯,大家渐渐地,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
清晨,从梦中醒来,发现列车是停着的,因为这趟军列不赶时间,所以逢车必让。从窗口望去,发现是宿州车站,从浦口到宿州仅三百多公里的路途,整整走了一夜。
过了一会儿,火车站开始清场了,这次是两个木箱。随着一长二短的哨声响起,张连长下令打开车门。
月台上依然是安静无声,但马上被新兵们们的喧哗声掩盖了。李洪才手拿着牙刷和茶缸第一个冲到木箱旁,掀开棉被一看,是一箱馒头,他失望地抓了两个,取下背着的水壶开始灌水。新兵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的在边吃边聊着。二声长哨从车尾传来,这是归队的信号,新兵们很快地向列车走去。
阿毛一摇一晃地走到车门前,爬上了车厢。门口的张连长看着他笑道:
“馒头吃到啦?”
他傻傻地摇了摇头:“咸菜没抢到!”
张连长看着他那单薄、幼小的身材,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毛回到了自己的铺上,姬季远从茶缸里拨出两块大头菜,说:“吃吧!”
阿毛感激地看着这个才比自己大两岁的大哥哥。阿毛的父亲是上海一个小型制药厂的厂长,他上面有两个姐姐,独子的他从小娇生惯养,全家都让着他、宠着他。因此,他什么也不会干,从小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跟这帮凶神恶煞般的战友抢吃的,他实在不是个。
列车启动了,但行进了将近二十公里,又停在了符离集车站的月台上,让道给对面驶来的列车。姬季远坐在铺位上,背靠着车厢壁,在看着一本‘宋词三百首’。这是他最喜欢的书之一。阿毛趴在窗口,看着热闹的月台,突然他回头大叫:
“快来看!快来看!”
大家一窝蜂地挤上小窗口,只见月台对面的站台上,一列北京到上海的列车已经在启动了,一扇窗户开着,一个人扒在窗外,伸着双手在催促着。窗外是一辆售卖食物的手推车,那个售货员慢条斯理地在包着一只烧鸡。车上的人大声说:“不用包了,不用包了,你给我就行。”售货员抓着一只鸡腿,慢慢地递过去,只见车上的人奋力地往外探着身,一把抓住了另一只烧鸡腿。但售货员没有松手,火车在往前开着,只见那只烧鸡在两只手中间渐渐地被撕成了两半,各人手中抓着一半。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拉长着。只听见一声闷哼,车上的人奋力把半只烧鸡摔向售货员。售货员似乎早有防备,头一偏,烧鸡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这个人是有意的!”阿毛愤怒地说。
只见那个售货员用纸把那半只烧鸡包包好,放入车内,用一块布擦了擦手,又坦然自若地昂首翘望着下一辆列车。
“怎么有这种人!”牛鼻头说。
“怎么没人管,也没人抓他?”
姬季远看着李洪才说:“侬晓得这是啥地方?”
“符离集!”
“符离集属于啥地方?”他望着一群不知何以为然的战友。
“这是淮北!李鸿章曾给淮北下过一个定义,‘民风凶悍、慵懒、狡诈!动则斗殴、伤人,轻则窜逃,重则为匪’这在这里是常见的事。”
“侬怎么都晓得额?”羊希和问道。
姬季远抬了抬手中的那本书,“这里都写着呢!”这时列车开始启动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诸国平问张连长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到底是当什么兵?”李洪才问。
“不知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帮伸长了脖子的新兵,悻悻地回到了铺位上。
中午,列车驶进了枣庄车站。当然,月台上已经清场了。
李洪才两手各拿了一个肉包子,嘴里还咬了一个,时不时地用右手的包子推一下嘴上的包子。
姬季远下来得晚,只抢到了两个包子。阿毛空着两只手,看着比他才大一个月,但个子还没他高的富方正,两手拿着两个包子,左手咬一口,右手咬一口,津津有味地吃着,心里直想哭。姬季远走过去,把手中的两个包子递给他,“吃吧,好看吗?”
姬季远走到李洪才身前,伸出了手,“拿一只过来。”
“为啥?唔自己也不够吃来!”
姬季远两眼注视着他身后,“咦!这间房子,不就是冈村宁次被打死的地方吗?”
李洪才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觉着手中一松,他知道上当了,调头就追。但姬季远有半个包子已经进嘴了,他狠狠地看着他,从来都是他捉弄别人的,今天阴沟里倒翻了船。
李洪才转身指着阿毛,“侬这个阿毛,这点本事也没有,侬看人家小孩。”
阿毛委屈地指着富方正,“伊是从人家裤裆里钻进去抢着额。”他这一说,立马让大家喷了一地的包子。
“娘的!侬管伊啥地方钻进去,哪怕**里钻进去,伊照样吃肉馒头,侬呢?总不见得一直叫伊让给侬吃。”诸国平忍不住笑地说。
“好来!一点一点学!你们讲冈村宁次是被啥人打死掉额?”
“刘洪!”牛鼻头说。
“不对!不对!是王强。”阿毛讲,“这唔晓得额!”
“是不是这间房间?”
大家看着想着,像,又有些模糊。
这时集合哨又响起来了。
下午,列车停靠在济南站,在让道,大家有的靠,有的坐,有的躺着,小声地聊着天。
“济南有啥地方好白相?”羊希和望着窗外。
“济南阿叫泉城,大明湖好白相。”诸国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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