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季远几经打听,才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农场为了改善,战士们吃饭的条件,决定做四十张饭桌,三百二十只板凳。于是在全场范围内寻找,人伍前做过木匠的战士。并请了一位老百姓,木匠“王师傅”,带领完成这项工程。这不,抽到姬季远头上了。
“我也没有做过木匠啊!我根本不会用木匠工具。”姬季远一脸无辜地说。
“啊呀!肯定是那次,搞军容风纪,你打的架子,场长不是说你木匠世家吗?”胡班头提醒着说。
“但那时是开玩笑,还能当真?”姬季远纳闷了。
第二天,姬季远带着行李,来到了木匠房。王师傅很热情,他是个山东汉子,一米七零的身高,人很壮实,但比较严肃,不太爱多说话。已经到了的两个师兄,一个姓周,安徽六安人,矮矮的个子,粗粗的长相,一副主意很大的样子。一个姓吴,浙江余姚人,一米七零的个头,白净的、瘦瘦的脸盘,人很文静,不爱多说话,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王师傅给每个人指派了一个工作案,于是便开始干活了。
姬季远拿起发给他的刨子,让他刨板凳腿,他在木方上试着,但不知道怎么干。他捉摸着,试着刨着。
“你不会干?”王师傅走过来了。
“是!”姬季远回答。
“你没有干过木匠活?”王师傅问。
“是!没有干过。”姬季远低着头回答着。
“那你来干什么?你没干过,又不会干,你来干什么?来吃饭?”王师傅生气地指着他,训斥着。
“谁叫你来的?”王师傅又生气地问。
“我......”姬季远无语。
“你是不是虚报了你会干,想来学学手艺?但我们没有时间了,十一月五日前,必须做好这些活计,总结大会的晚宴要用的。我要五个人,一共才来了三个,一个还是假的,这叫我怎么完成啊?”
“......”
“站一边去,别站在这里,占着位置不干活,我告诉你,想到这儿来白学手艺,没门!”
姬季远走到了一边的墙角。
“你站着干什么?真来吃饭的吗?扫地去,扫完地,搬木料。”
姬季远拿起了扫帚,默默地扫着地。他扫完地,就不停地搬木料.为两个师兄送上待加工的木料,为两个师兄搬走,加工完了的木料。并整齐地堆成一堆、一堆的。
师傅的工作主要是检验和划线,姬季远密切地注意着,他要画什么线,还未等师傅开口,他准备画的木料,已经整齐地堆放在他的身边了。师傅抬起头来,刚要发话,见要的东西已在手边,咽了一下口水,朝姬季远看了一眼。
工期太紧了,眼看越拖越脱节,王师傅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他反复地指责姬季远是冒牌货,指责周师兄干活不抓紧,但周师兄连理也不理他,该怎么不抓紧干,还是怎么不抓紧干。王师傅的脾气更大了。
过了三天,王师傅让姬季远搬过两条长凳,并排放在一起。并对周师兄说:“你带他凿板凳腿的眼吧!时间越拖越长了。”周师兄没有吱声,拿了把四分宽的凿子,一把六斤重的斧子,独自凿了起来。
他们要做的三百二十条板凳,上海话叫“趴脚凳”。也就是板凳的四条脚,往四处趴着,坐着很稳。但做的难度相当高,有一句上海话说:“会做‘趴脚凳’,走遍天下不用等”!因为凳子的四条腿往左、往右、往前、往后又都有一个斜度。因此,凳子上的所有的洞,都同时有两个斜的角度。
姬季远拿了把四分宽的凿子,也拿了把六斤重的斧子,学着师兄的样子,干了起来。师傅让周师兄带带他,可周师兄没有对他讲一个字,但这能难住姬季远吗?
姬季远试着凿了几个洞,很快便加快了速度。在板凳腿上凿洞,腿上是画着线的,凿子是在不停地走着的,但不允许出线。如果你看着凿子移动,移动完了你再抡斧子,那么速度就会很慢。左手握着凿把,眼睛看着凿子口,但斧子是狠狠地砸在凿子把上的。没有眼睛看,只能凭感觉和熟练程度。但木匠活学徒就至少三年,这三天能有这个手艺吗?
姬季远不管,他模仿着周师兄的动作,注意着周师兄的速度,奋力地抡着斧子,狠狠地砸向凿子把。砸偏了,一下砸在了手上。他一声也不吭,继续抡着斧子。又砸偏了,又砸在了手上。他还是不管,一下又一下地抡着。这一次,又砸偏了。并把凿把上的那个铁箍,砸碎了一块。那碎下来的一块铁片,直接便砸进了手里去了。他用手指捏着那块碎了的铁箍,拔了出来,又狠狠地抡起了斧子。
“咦!你到底干没干过木匠活啊?”王师傅诧异地问?
“没有。”姬季远回答。
“那你凿的眼,怎么那么好?一点也没有出线,洞也直直的,斜得一点也没差。”
“我是这两天学的。”姬季远回答。
“这……二天......学的?”王师傅不相信,“这不可能啊,三年的学徒活,这两天就学会啦?”他心里暗自地想着。
“你是不是来的时候故意说不会?”王师傅又问。
“没有!我是没有学过,我是刚学的。”姬季远回答着。
王师傅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拿过了周师兄的板凳腿,“你看,这儿都出线了。”王师傅指着板凳腿,给周师兄看。
“出点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造原子弹。”周师兄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这是手艺活,你怎么能这样不在乎,这样怎么会变成师傅呢?”
“我就是这样,我是个当兵的,我能不能变成师傅,不用你管!”周师兄直直地把王师傅顶了回去。
王师傅又一根一根地,拿起姬季远凿的板凳腿,仔细地看了起来,竟然没有一个洞是出线的,他又半信半疑地看了姬季远一眼。
姬季远瞄着周师兄,他凿一根,姬季远也必须凿一根。他决不能输给他,他要为自己雪耻。可他不知道,这不一样啊!
那个周师兄,十四岁开始跟着,一个老木匠学木匠活,直至他二十岁当兵,整整干了六个年头,什么活没学过,什么活没干过。那个吴师兄从十岁开始,就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帮那些置备结婚的人家,打造结婚的傢具,到他十九岁当兵时,他已经干了九年了。但姬季远还没有干完一个星期啊!
姬季远的左手,围着虎口的,食指和拇指的这一圈手背,已被砸得没有完整的皮肤了,全都是鲜血淋淋的,也无法贴纱布,也无法上药,他随它去了。只是日复一日地瞄着周师兄的速度,在五天以后,姬季远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周师兄。但周师兄也已经感到了,也在加快着速度。到七天的时候,师傅每天下班,点记产量的时候,他已经比周师兄多了一成。
每天清点完产量,准备锁门下班时。姬季远总是提出来,让他们先走,把锁挂在门上,他过一会儿走的时候,会锁好门的。开始,王师傅怀疑他另有什么企图,出门后,一转弯,会站着听一会,听到一刻不停的“嗵!嗵!嗵!嗵!”的凿子声,才放心地走了。
姬季远每天都在食堂收拾完了餐具,准备下班时,才来到食堂里。反正有什么吃一点。因此他每天的产量,已经超过周师兄三成以上了。王师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偶尔看上他一眼,但姬季远从来不说话,进木匠房就干活,一直干到吃饭,当然,他总是全场最后一个吃晚饭的。
开始凿板凳面了,这难度又提高了。如果说板凳腿的洞,是朝一个方向斜的,那么板凳面的洞,是同时朝两个方向斜的。当然,是反面凿一半,正面再凿一半,再中间接上。如果有一面凿的不准,凿出来的洞中间会大,那么板凳装起来就会晃。
姬季远还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干着。他的速度已比周师兄快了有五成了,加上他每天多干一、二个小时的活,他每天的产量,几乎已达到周师兄的一倍了。为了赶进度,王师傅一次、一次地同周师兄吵了起来,但周师兄还是那样,我行我素,根本就不听王师傅的。最后竟僵到了两人不说话的地步了。
板凳活干了一大半了,开始同时做桌子了。王师傅让姬季远刨桌子腿,他指点了姬季远。刨子两边用力要均匀,才能使刨出来的面不斜,刨子往前推时要均匀用力,要走直线。工作台上放一把角尺,刨完一个面后,要测量一下垂直度。他只说了一遍,姬季远便领会了,一会儿王师傅来看,见他干的很好,但他发现姬季远没倒棱,其实就是倒角。他便告诉姬季远,“木匠不倒棱,一世难出门”的行话,姬季远领会了。他刨的桌子腿,王师傅一直,没有找出缺点来,找完后,他总是要横一眼,在门口凿洞的周师兄。他心想“都是当兵的,怎么这样地不一样啊?”
北大荒十月份的天气,已接近摄氏零度了。三个师兄弟睡在小会议室,小会议室有一个炉子,是一个油筒镶嵌在墙上,一半在室内,一半在走廊里。室外开了个洞,上部有一个烟囱,但这个炉子有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一层铁皮传热很快,一会儿屋子就热了。第二个特点是,因为房屋的保暖性能差,一会儿便就冷下来了。开会的时候,有专人在外面烧着,室内始终暖烘烘的。但睡在里面呢?谁来烧呢?部队发的一条薄薄的棉被,是抵御不了夜晚的严寒的啊?
这两位师兄叫什么名字,包括王师傅叫什么名字,姬季远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们也没有说过。因此,他一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两位师兄叫什么。而那两位师兄也一直“小姬”、“小姬”地叫着,也没有问过姬季远叫姬什么?
当钻进被窝后,不多久,三个人就都受不了了。于是周师兄同吴师兄,便互相要求对方去添柴。他们两个倒是关系不错的,有相同的经历,相同的语言。但同姬季远好像比较疏远,尤其是周师兄对姬季远意见很大。一半是姬季远拼命地干,他反感很大。一半是姬季远总瞄着他,他更反感:“想往上爬,也别踩老子的肩膀啊。再说,做给这么个土老乡看,管什么用啊?”当然他并不知道,姬季远已经中枪了,往上爬不爬已经没必要了。如果他知道的话,也许他也不会对姬季远,有如此大的成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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