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师布置了一个周末作业,要求所有同学于星期一带一张自己觉得最温馨美好的照片,并讲讲它为什么让你觉得温馨美好。
这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于墨卿浅来说却是一个难题,要知道她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几张属于自己的照片,更何况还要温馨美好呢?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出来。
而墨清然给她看了她选择的照片,是和爸爸,妈妈,哥哥一起去海洋馆的照片。照片上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而墨清逸被妈妈抱在怀里,每个人都笑得很甜,就连身后的那只海豚都笑得异常开怀。
确实是一张很温馨美好的照片。眼看一天就要过去了,可她还是一点思绪都没有,本来想着出门逛逛,说不定就灵光一现呢。
结果遇见了他。
他仰头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整个人都被那束温暖的光包围。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他好像要走了,就像嫦娥奔月一样,再不会回来了,所以她跑到他身后死死抱住了他。
他被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结果她傻傻地回了句:“不要学嫦娥,嫦娥飞走了就没法儿回来了。”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她一辈子最傻的时刻了。
“怎么了?小卿卿也心情不好?”
她当时正纠结他会不会飞走的问题,没有注意他口中的那个“也”。当他再三确认,他不会飞走的之后,她才把照片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卿卿觉得什么事,是最让你感到幸福的?”
她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感到幸福的事,大概就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他说,他懂了,让她把事情交给他就好了。离开时,他对她说:“以后我来给小卿卿拍照片,拍很多很多的照片。”
只留下一个懵圈了的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清然把她拉到了后院,她这才发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清逸都在,而他也在。
那时正是四月中旬,槐花花期,他穿着一件复古格子纹毛呢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报童帽,脸上架着一个金框眼镜。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与以往张扬跋扈的样子可真是判若两人。
他看见了她,双手插兜,迈着悠闲的步子向她走来,“小卿卿,怎么样?”他转了一个圈,摆了个pose,满怀期待地问:“有没有文艺青年的感觉?”
她点头,问他:“这是要干嘛呀?”
“当然是给小卿卿拍照啊。”他指着胸前挂着的相机。
“你还会拍照?”
“那当然了!”他微仰着头很得意的样子,然后超大力地敲了下她的头,“小卿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她委屈撇嘴,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呀。
“好了,小卿卿快点吧,就等你了呢。”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站在那儿,眼睛望着的不是相机,而是拿相机的那个少年。他正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如画眉目,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印下如扇一般的睫毛的阴影,四周尘埃飞扬,闪着微光。
他这样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样子真是不常见,这不,一不小心就入了迷。不经意一个抬头,恰好坠入他的湖蓝色眼眸,惶然低头,却又撇见他嘴角勾起的笑,入了心再也没走出去。
一个人低头傻乐的时候,听见他说了句:“抬头,微笑。”
暮然抬头的瞬间,快门按下,时候就此定格。
当他把照片放到她手上说“诺,给小卿卿的家”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在惊讶什么,是他小小年纪拍照技术就这么厉害?还是他竟然能说服家里所有人拍照?还是那句“给小卿卿的家”,或是那朵掉落在他帽子上的槐花,洁白的太过无暇?
“轰隆”一声巨响,把墨卿浅从睡梦中叫醒,她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漆黑。阳台的落地窗没关,窗帘被风吹得飘来飘去,让人胆战心惊。窗外乌云密布将天压得极低,极低,像是马上要笼罩这片天地,远方不时有一道巨大的闪电伴着雷鸣,像是一把巨大的剑,妄想劈开整个天际。
这样的天气总不免让她想起,那个让她极度绝望的……阳光。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也不想纠结到底是不想记得,还是真的忘了,因为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唯一清楚记得的,是那杆一直抵在额头上,让她浑身血液都凝固的冰冷的枪;是那支注射在身体里,让她惊恐不已的不知名药物;是他迎着初生的朝阳,抱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是小腿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天的阳光极其耀眼,照耀在她的身上,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可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那天。在破旧黑暗的仓库,她看见她凌乱不堪,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费力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咽下的也不是口水而是血沫。
而怀里紧紧护着的一个女孩,除了衣服有些脏乱,没有一点损伤,不知道比她好了多少倍。
这时,一个花臂男人走了过来,使劲扯着她的手,想将女孩从她的怀里夺走,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她都不肯撒手。又是一顿毒打,直打到她咳出了一口血,手上的力度失了几分,女孩被夺走了。害怕惊慌的她挣扎着叫了一声:“姐姐救我!”
额头顿时鲜血如注。
“不……不要,不要!”
墨卿浅又陷入了梦魇,手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口中一声又一声,带着时间都融化不开的痛苦的“不要”与“对不起”,让人心疼不已。
“不怕,不怕。”恍惚之中,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耳朵,念着她万分熟悉的一句话:“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害怕不多会儿。”
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让人无比安心。
“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还有一丝焦急与担心。
猛然回神,屋里依旧漆黑一片,窗外依旧风雨交加,只是面前多了个温暖的怀抱,围绕着淡淡的薄荷香。
“医生?”墨卿浅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我在。”轻柔如风。
短短的两个字却让她彻底崩溃,泪水打湿了云沛辰的衣襟。
“你……又来救我。”她近乎泣不成声。
“不,我是来拯救我自己。”云沛辰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声音被窗外的雷声淹没,墨卿浅没有听清。
灯亮了。
墨卿浅松开了他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但云沛辰却很自然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像是做了很多次的样子。
墨卿浅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医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没有哦,”云沛辰的唇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意,“怎么,我和他很像吗?”
墨卿浅低着头想起了那个小胖子就笑了起来:“他可没有你长的好看,他就是一个小胖子,白白胖胖的跟个糯米团子一样。不过他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院长奶奶说,是因为他生病了。”
“他……”
你是想问他现在在哪儿吧?”墨卿浅没等云沛辰将话说完,“谁知道呢?天涯或是海角,反正不是在我身旁……他骗我。”
她突然说了这三个字,不过说完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关于她以前的事情,她谁都没有说过,哪怕是将夜离,可她和云沛辰就只是普通的邻居,她却告诉他了,而且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很奇怪的一件事。
“如果,他是有什么不得已呢?”更奇怪的是云沛辰并没有询问前因后果,而是下意识地出口为他辩解。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墨卿浅积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怒气,她的手死死拽着被角,愤愤道:“都是借口!如果不能实现承诺,当初为什么要轻易许下?如果实现了,他就很伟大,实现不了,就可以用不得已、身不由己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反正也不会有人怪他。可那为了他随意许下的承诺,苦苦等待的人又该怎么办?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不那么失望难过?”
她那时愤慨不已。可后来终于明白了,承诺本就有个假若,怨不得谁。
云沛辰的眼里划过一抹忧伤,转瞬即逝,然后又换上了温柔清澈的眼神。
“好了,先不要想这么多了,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吧,不然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还没等墨卿浅回答,他就已经站起身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却只有几个苹果。
墨卿浅只好解释道:“那个……家里一般就,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我平时都是点外卖的。”
实际上是因为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连带着失眠也越来越厉害,安眠药早就吃完了,但她也不想去医院,每日就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被人取了魂一样,眼神空洞又渺茫。
她总感觉,她好像已经死了,就像是枯萎腐烂的百合,就像是溺亡在深海里的玫瑰。
云沛辰黯然垂下眼帘,眼睛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只是他压抑住了。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墨卿浅说:“天天吃外卖不太健康,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两个人吃饭还热闹些,怎么样?”
面对云沛辰充满期盼的眼神,墨卿浅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他给她的感觉真的好熟悉。
“好啊,那医生可千万不要嫌弃我才好。”
闻言,云沛辰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两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不同于他平日里的冷静沉着,倒像个小孩子那样天真可爱的样子,真的,有点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