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赵丰年在严春霖的陪同下嗦了一大碗河粉,然后便满腹心事的离开了大理寺衙门。
为了不被十二连环坞的游侠儿暗中跟踪敲了闷棍,他没敢走得太远。
仅仅是来到了距离大理寺十余丈开外的一家酒肆里。
待确认周边安全之后,他走进去随意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然后又捏碎了手中的弹丸,不多时,他便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依旧风度翩翩的赵含章。
“怎么了?”
见左右并无异常,赵含章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微笑着坐到了赵丰年的对面,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没啥大事,就是一个人待着无聊,想请二叔吃个宵夜!”
赵丰年把姿态放的极低,见赵含章就坐之后,他连忙起身上前布菜斟酒,并陪笑道:“有什么话,咱们也能边吃边说……”
“臭小子!”
赵含章见状不禁莞尔,稍显无奈的抬手指了指赵丰年,笑骂道:“我看你这就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嘿嘿!”
赵丰年讪讪一笑,而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是为了杨文广的案子吧!”
赵含章眼底闪过了一丝了然,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道:“陈平安应该是让你借此机会找到龙雀刀的主人……这让你很是为难?”
“是!”赵丰年耸了耸肩,面带苦笑道:“陈平安那个人太聪明了,我有点信不过!”
“你的意思是,二叔很蠢?”
赵丰年顿时被噎得不轻,继而连连摆手告饶道:“哪有,没这回事……二叔莫要冤枉好人!”
“呵呵!”
简单的一句打趣过后,倒是将叔侄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光酬交错间,赵含章的心情不由得松快了许多,稍作沉吟便言归正传道:“你需要二叔为你做点什么?”
“二叔出手的时候,是否能做到让对方的伤口出现和龙雀刀相仿的效果?”
“可以!”
迎着赵丰年眼中的期待,赵含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二叔乃是内外双修,要做到你说的那个样子不难!”
“嘿嘿!”赵丰年顿时眼前一亮,接着又满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言语支支吾吾道:“那您可不可以帮我再杀几个人?就以龙雀刀的击伤方式……”
“不用那么麻烦!”
赵含章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丰年,面上露出了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缓缓颔首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把龙雀刀给我,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二叔来给你摆平!”
“可是,陈平安限我在三个月内破案!”
“放心,误不了事,你可以像你爹一样,永远相信二叔!”
“……”
既然赵含章都这样说了,赵丰年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直接从腰间解下了龙雀刀,并顺手放在了桌上,语带郑重道:“那就拜托二叔了!”
“呵呵!”
随着赵含章手心突然就泛起了一抹荧光,龙雀刀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在了叔侄二人的眼前。
“对了,二叔,您知不知道,杨文广到底是谁杀的?”
了却了一桩心事,赵丰年话锋一转又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道:“是不是我身边的人?”
“你是在怀疑赵晟吗?”赵含章收起了龙雀刀后,便一直专注于桌上的酒菜,闻言头也不抬道:“据二叔目前所了解的情况,他应该不会害你!”
“他到底是谁?”
“这个……你自己问他就好了!”
“二叔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沧州?”
“有个老朋友说你在栖凤城出现了……所以二叔过来看看!”
“二叔还有朋友?”
“你是觉得,二叔的人缘很差?”从袖口里掏出了手帕,赵含章仔细擦拭掉嘴角的油污,听得赵丰年如此不带脑子的疑问,他不禁哭笑不得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二叔这辈子从来没有与任何人交恶,不论正邪两道,亦或是江湖庙堂,二叔的朋友还是挺多的!”
在遇到赵含章以前,赵丰年遇到过最牛批的修行高手就是陈平安,直到今时今日,他依然记得与陈平安在宁州南门处的初次相遇,那般睥睨天下的眼神,堪堪是令他不由自主的神魂皆惧,继而发自内心的生不起任何抵抗的念头。
奇怪的是,相比于陈平安来说,赵含章的实力更加强大,但却没有了那种锋芒毕露的姿态……
兴许是因为血脉相通的缘故,赵丰年只觉得与自家二叔待在一起格外自在,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和陈平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境界?
一方面是出于对修行世界的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一个二叔……
所以,心绪难明的赵丰年直接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借着闲聊的机会与赵含章当面尽情的释放着心底的疑惑,好奇宝宝似的继续问道:“既然二叔的朋友这么多,为什么就不想当皇帝呢?”
“当皇帝有什么好?”
酒过三巡之后,赵含章的双眼逐渐变得有些迷离,言语亦是颇为唏嘘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呵呵,你爹三十岁的时候,就白了头发,传奇高手又如何?星空下第一又如何?”
“您当时就没有想过替他分担一点儿?”赵丰年适时给自家二叔满上了一被黄酒,又讨好似的夹上了几筷子肉菜。
“想,怎么不想?可是我不会呀!”
“……”
“你二叔我从六岁开始就在璇玑塔修行,每日沉迷于无极大道,对于那些国家大事,我几乎是一窍不通……你让我怎么帮他?”赵含章又是仰头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黄酒,接着说道:“我知道他这一生都不容易,所以,我在接到了岐山兄的弹丸传信以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沧州……”
“二叔,您喝多了!”赵丰年发现话题开始偏移了他原先预定的轨迹,逐渐被扯到了那些沉重繁杂的家事上面……这让他瞬间就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连忙出声打断道:“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儿,改日碰头再说?”
可是赵含章似乎是心里已经憋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赵丰年,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吐不快,遂完全不理会自家侄子的抗拒,自顾自道:“你爹继位的时候,赵氏宗族的势力正如日中天,为了对抗这帮尽会惹事的混蛋亲戚,他迫不得已就娶了独孤家的女人……”
“……”
“本想着该是驱虎吞狼的结局,没曾经那猛虎得陇望蜀,竟把老巢都安在了你爹的头上!”
赵含章忽然捏起了两根手指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眉心,话语间充满了愧疚道:“你爹当了三十七年皇帝,前十五年光就夹在了宗族与外戚之间两面受气,后来又因为变法事情和守旧派的大臣们关系闹得很僵……”
“……”
“刚开始那会儿,你二叔年纪还小,不喜欢麻烦,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就十分自私的给你爹留下了一封手书,然后独自一人离家出走,跑到了璇玑塔中修行,一躲就是三十五年!”
“……”
“二叔最后一次见到你爹,是在宁州城外的老龟山上……他死在了大法师的怀里!”说着,赵含章突然握紧了赵丰年端着酒杯的手,虎目含泪道:“对不起,天宝……二叔窝囊,没有保护好你爹!”
“没事,二叔保护好我就行,管他作甚!”
“小畜生,实乃大不孝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