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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未知之城

  “你觉得这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西厢房间里现在只有穆鹏飞和缪好时两个人。

  今天他要求她来,不容置喙,在中午会餐的时间,人最多口最杂之际。

  缪好时早晨收到了这件礼服的长盒子时,里面的卡片上印着圆体英文的‘生日快乐’,然后手机的信息便到:

  ‘中午至恺撒大厦与我一起吃午饭,我等你。’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竟忘了。

  不过她的生日,不也是穆鹏飞定下的吗?他说这一天是,这一天便是了,一朝一夕的裁夺,也便定了她的一生一世般肯确。她自己记得与否,又有多重要呢?

  缪好时看着礼盒里殷红的衣裳,竟想起两句日本和歌,阴深可怖。

  勿食金柿子,内里已堕落。猩红百合美,不详切莫折。

  说的是日本神鬼传说里的狐女,物以类聚,在中国那就是女狐妖,红颜祸水。

  她不想穿上这样一身衣服袒露于众人面前,骄傲如她,怎会去扮一只狐狸精?可她却从来都没有那个勇气和资格向他说,不。

  “好时,这个世界,不相信弱者。不是看不起弱者,而是看不见弱者。”

  这句话他说得面无表情,寡然不惊。却在她7岁时就烙刻进了她的大脑,她的心灵,她的性情。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从出生开始自己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如果她不想输得一败涂地,就只能成为强者。这份清醒,对于她而言也许比同龄人整整早来了15年。

  不。是强者的语言,而她还不是强者,更别说是穆鹏飞眼中的强者。

  穆鹏飞问罢见缪好时半晌没有回应,转头望向毫无遮挡的窗外,神情悠远,佛若空弦。他近来时常流露出的表情,越来越难以琢磨。而浦江两岸的高楼正在他的视野中极缓慢的倒退,浦东与浦西的楼宇森林远远的隔江相望。

  “我......不知道。”

  许久,缪好时只得寻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答道。

  其实她对上海并不陌生,她成长中的很长一段时间是在这里渡过的。不过,那时的浦东还是一片空阔滩地,没有摩天大厦,也没有物欲横飞。江岸两边还没有搭起朱雀航,浮梦桥。如旧的荣华谜底与如今的繁华隐密还没有链接交错,变成一座充满魔性的未央之城。

  缪好时望着对面的高楼玻璃在阳光与雾霭中渐渐地移动,以地球自转一般细不可查的速度,等待他的下文。

  “她不是你的城市,也不是我的城市。但她是很多人心中的城市。”穆鹏飞今天说话似乎多了些感情。

  “你的这座酒店不是已经成为地标了吗?”缪好时还是天真地问道。

  “它并不完全是我的。恺撒也不是完全属于我。”

  穆鹏飞仍望着远方,低沉的嗓音不复往常那么铿锵有力。

  “我刚到上海时,和你现在一样大。22岁。”他接着说。

  缪好时静思聆听,注视着他。她的眼睛里不知道有什么在流转,看上去让人觉得亦真似幻,其实却是困惑不解。她近来常常睁着大眼睛来细瞰这世界,试图用穆鹏飞的目光和视角,可见却是完全不得要领。

  “那时候我也对她一无所知。”穆鹏飞转头用一种陌生的温敦眼神看着缪好时,继续道。

  “那么现在呢?”她只得开口问。

  “现在已彼此厌倦。”

  缪好时听完,竟笑了,嘴角边两颗小酒窝隐约浮现。

  穆鹏飞满足地品尝着她的笑容,轻轻喝了一口刚刚进来的酒侍添上的红酒,2005年的伏旧园卡木赛。

  “很不错。你那间酒窖的新合作?”他称赞道,望着缪好时。

  “是的,周末晚宴总裁席的佐餐酒。伏旧园的酒很不好甄别。谈了两个月。”

  “一开始就创业,还这样复杂繁重,有苦水要向我倒么?”

  “凡事都有苦衷,那么你永远也听不完了。”缪好时说完低下头径自啜了一口酒。

  穆鹏飞难得地一饮而尽,并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缪好时放在桌沿边的手,忽然很认真的说道:

  “晚上我还想你和我一起出席晚宴。”

  缪好时一愣,向隔档玻璃的一边望了望,好像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们刚才已经看到你了。”穆鹏飞收回手在她对面柔声说道。

  “看到了什么?刚刚玻璃没有隔档么?”缪好时脱口问道,显得有些慌乱。

  穆鹏飞笑了。他起身站了起来,踱到窗边,向后倚着自己半圆形餐椅的后背,面向对面因餐厅旋转而缓缓靠近的环球中心与金茂大厦,与它们对视良久也没有作答。玻璃钢筋之隔,使他听不到不远处上海中心那连绵的轰隆隆的封顶巨响。

  片刻宁静已过,穆鹏飞的秘书Wenny致电过来,告知其他高层用餐已接近尾声。

  穆鹏飞凝视了一会儿缪好时,“我只是在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让他们都看到你。”

  缪好时张着眼睛迷惘祈求地望着背对她的这尊背影。

  “可以不见么?”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半个不字。

  “你总得要见的,我们必须面对。”她还未说完,穆鹏飞已抛出他的意见。

  缪好时闻言便噤了声,为免沉默尴尬,她拿过刀叉将盘里的刺豚鱼肉细细切了一遍,并低头吃了一点点。她从来就是这般安静顺从的人。

  其实,她默默希望这肉中有剧毒,如若没有,又何必吃它。

  穆鹏飞看出她的情绪,假装不知。回到座位也陪她无声吃了几口。

  再抬头时,他已知道时间不多,那边再过来催就不太好了。于是扬起声调对她说:

  “今天最重要的事差点忘了,生日礼物还没送呢。”随即取出一张名片,推到她面前。

  “这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名片上的名字,跃然纸上的一刻也瞬间跃然缪好时的记忆。

  她蓦然抬起头,正欲问什么,已被他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

  “你呀,就是寂寞了也不会多交几个朋友。上海那么大,你就没有他们说的什么闺蜜么?我听说她是你在圣玛利时最好的朋友,而且现在也在上海。”

  缪好时拿起名片一角,仔细放入手包里,面上浮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一闪而过。穆鹏飞看在眼里,她的微笑是整个上海上支角里最美的。

  “生日快乐!希望这个礼物还算合心意。”

  他说完,不再多做一分钟逗留,便步出房间向另一个包厢走去。他告诉在门口等候的Helen,麻烦她联系行政补充一块胸牌给房间里的人,他邀请她参加自己下午的所有会议。

  缪好时没有跟随穆鹏飞离开房间,她一个人继续待在包厢里很久,她望着远处黄浦江面上粼粼发亮的微波,望着刚刚从她面前徐徐离去的两座摩天大厦玻璃上的反光,望着国金双子楼对称而锋利的切面,阳光从它们之间乍然灿烂,让她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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