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痕,自缢和他杀是不一样的,自缢而死的人勒痕会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耳后,并且根据吊绳位置的不同舌尖位置也不同,但如果是有人刻意谋杀他人,那么勒痕一般呈平行状,不会交接。
付千的勒痕初看没什么问题,耳后发际处痕迹明显,确是自缢会造成的,这点行凶者想得颇为周到,但有一点凶手没能注意到——勒痕的颜色。如果死者是自缢,那么绳子勒住脖颈时血脉还在流动,勒痕一般会呈深紫色,但如果是死后故意制造的痕迹,则由于死者呼吸已经停止,血脉不通,勒痕会泛白,付千脖子上的勒痕确是深紫色,但耳后那段颜色却浅了不少,明显是人为加上去的。
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勒死的尸体的,能注意到勒痕形状的不同就可以算得上缜密了,颜色的差异大多人并不知晓,只有经验老练的仵作才能从中查得蛛丝马迹。
徐嘉刚才察看付千耳后时就发现了,虽然颜色断层得并不明显,但那原本消失于耳处的勒痕分明是被勒死者才会有的符号。
很明显,付千不是自杀,他是凶手选好的替罪羊,用绳子勒紧了,被堂而皇之地送到他们面前来,真正的凶手躲在幕后像黑夜中蜿蜒无声的蛇一样撩开毒牙,等着看他们这群跳梁小丑手舞足蹈,为轻易解开的案底欢欣庆祝。
既然如此,那便如他所愿。
所以徐嘉不动声色,看出徐嘉意图的周持也配合得默契,毕竟他们在明,凶手在暗,况且凶手选好了替罪羊,亲手替他们把这案子结了,这至少能说明一点,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杀人,毕竟没有那么多“良心发现”的杀人者会以自杀谢罪。
而只要他们“承认”凶手就是付千,那这件案子,多半会到此为止,不会再死人了。
付千的尸体已经先一步被运回了府衙,徐嘉和周持二人在路上将两人的想法交换一通,不谋而合,接下来便要想法从付千的尸体入手,但愿能找到行凶者遗漏的蛛丝马迹。
府衙大门外,周持意外但又似乎不那么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昨日伺候了一宿今早把他胳膊枕麻还随意勾引他的谢见眠谢公子,戚飞正在一旁同他热切地交谈着什么,但谢见眠显然兴致不是很高,只时不时地点个头或者嗯一声,大概是为了给予戚捕快最低级的尊重。
戚飞那傻小子丝毫不觉,兀自在那扯着嗓子口吐瀑布,仿佛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几年没和人说话了一样,嗓门大得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戚飞!”周持打断了戚飞自顾自的话茬,“尸体运回来就偷懒是吧?这么闲?”
戚飞这才看见周持,没明白他喜怒无常的老大为什么看起来一脸不爽:“老大你回来了!”
周持点点头,抱着双臂看向谢见眠,冲他扬了扬下巴,说道:“谢大公子,您不在客栈好好躺着,来我们府衙有何贵干啊,是丢东西还是被打了?”
谢见眠还没说话,戚飞活跃的脑海中霎时就浮现起了早上那道德败坏的一幕,心道自家老大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晚上再怎么恩爱白天也能毫无人情,完全不为俗世牵绊,只是这谢小哥就有点惨了,痴心一片奈何郎君无意啊。
此时经过片刻的相处,自来熟的戚飞觉得他应该义气一点,老大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老大的事,但既然交了谢见眠这个朋友,有些话还是要说一两句的。
“那个……老大。”戚飞鼓起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勇气,觉得自己义气得真像个临危不乱的勇士,“你们都……那什么了,就不能对小谢温柔点嘛……”
周持瞪过去:“哪什么?”
戚飞扛不住淫威,转身跑了,剩下的话随着萧瑟的风飘出了府衙威严的大门。
“你得对人家负责啊!”
周持:“……”
徐嘉一脸不解,求知若渴地看向周持,周持避开徐嘉窜着小火苗的灼灼目光,心累地觉得偌大一个府衙竟然就没个天真纯洁可爱的好鸟,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麻雀精,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晚。
周持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先兴师问罪:“你来干什么?”
“我吗?”谢见眠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不光今天来,往后怕是都要来了。你不想见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
谢见眠笑着抓了下周持的腰带,话音里的戏谑掩都掩不住:“从今日起,我就是府衙的捕快了。”
“捕头大人,还请多多指教啊。”
这什么情况?这小毛贼怎么就成了捕快了,他堂堂一个捕头竟然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是在同他开玩笑吧?
“我说了府衙不缺捕快,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持上下打量着谢见眠,觉得这人全身每处都写着“权钱交易”四个大字,虽然捕快好像也没什么权力。
周持咬牙,恨恨说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承让承认。”
“那请问你能干什么?体力好,能扛尸体?眼神好,能明察秋毫?还是脑子好,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线索?”周持堵在府衙门口,认定了眼前这人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嗯……”谢见眠想了想,慢悠悠道,“大概是我不要工钱?随便干点什么都是你们赚了。”
这样也行?
“就算这样,谢公子,你见过多少命案?无头尸见过吗?大卸八块的碎肉见过吗?整一个坑的骨头见过吗?”
谢见眠一脸无所谓,睁眼说瞎话:“见过。”
“你见过个屁!”周持兀自咬着牙,“到时候吓哭别怨我,你说你们这些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的公子哥,就不能安分点,非得自己吓自己,是不是富贵病?”
任周捕头风吹雨打恐吓威胁,谢见眠不为所动,依旧是一脸笑眯眯,拍拍周持的肩绕过他就进了府衙。
旁观了整件事情的徐嘉已经凭借自身强劲的功力把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做起文章来绝对是添油加醋合情合理,他深深看了周持一眼,低声说道:“兄弟,看不出来嘛,这是你相好?怎么,吵架了?我看着这个小谢……唔,是小谢吧,人还不错,就光看那张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来,大度一点,床头吵架床……”
“唔……你……”
周持一把捂住徐嘉滔滔不绝的嘴,恨不得拿绳子捆起来,这人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表面温和有礼,枉他还以为此人乃正人君子,没想到内里也这么龌龊!
真不知道这小小一个脑袋怎么这么色彩斑斓,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府衙大堂内,张泽远正端坐着查阅刚呈上来的卷宗,他拿起一旁的瓷杯,刚放到嘴边又愁眉苦脸地放下,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周持啊,这才过了三天,都没了两条人命了,这案子再不破,那渡河村村民可就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大人,我明白。”周持恭敬答道,“这件案子虽还没有什么其他线索,但可以保证的是,真凶应该会收敛了,只要他不再害人,我们定会竭尽全力尽快把他捉拿归案。”
“这样最好。”张泽远放下卷宗,凝重道,“时间不能再多了,两天,我再给你两天,这案子该破了吧?”
周持点头道:“是。”
张泽远面色这才缓和一点,挥了挥手让周持退下。
“行了,今天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查。”
“是。大人。”
周持行了礼,背着身缓步离开,夕阳的余晖透过敞开的大门洒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层金色的雾气,透出些朦朦胧胧的轮廓。
两天,刚才大言不惭的答应了,但周持并不是很有底气,两具尸体还躺在府衙的停尸房中,除了死因别无发现,这凶手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人方法,第一次是因为泄愤,第二次仅仅是因为掩饰罪行吗,付千就只是作为一只替罪羊才被杀的?就没有其他的隐情了吗?
为什么偏偏是付千,明明从哪方面来讲,付千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他住的地方靠近村口,显然不是个隐蔽的住处,而从村口到渡河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没有必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拖着尸体扔到渡河,太容易被发现,也根本没有必要,相比之下还不如挖个坑就地埋了。
其次,付千和高义丘没有冲突,最起码没有人尽皆知的冲突,要选替罪羊,就要选得有说服力,相比之下,郑大年都比付千合适,毕竟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认定高义丘的死和郑大年脱不了干系,这么个被三人成虎塑造出来的杀人者用来替罪不是个绝佳的选择吗,如果今日留下遗书的是郑大年,大概没有人会怀疑这背后的合理性,如果有那多半也是惊讶于这么个穷凶极恶之人竟然也会良心发现。
既然如此,那付千被选中就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比如……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