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恶浪险滩,冰霜满地都不曾畏惧,可眼下面对的,是善恶莫辨,只有将悲喜自渡。
揽月静静地凝望着他二人模糊的轮廓,凄然无神。
聿姵罗从褚君山那里得知而来的秘密,果然毒害人心非同一般,既然秦寰宇和穆遥兲皆缄默不语,揽月也不想追问。
她微微侧着头,忽闪着一双毫无期待的眼睛,宁静地像是不含尘垢的海水,嘴角微扬起浅浅苦笑,却依旧专心摸索研磨着给娄嫄的药草。
陈朞无瞳的双目在地窖的昏暗里清澈明朗,将三人各自的心绪尽收眼底,开口说道:“看来你二位也并非百折不摧之身。”
穆遥兲喉咙发紧,黯然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休要浑说。”
陈朞骤然一怔,冷嗤道:“怎么,眨眼之间,我陈朞就已被你们视同外人了?”
揽月绛唇紧抿,神色微顿,她知道陈朞此言一语双关,实际实在暗讽穆遥兲对揽月已心生隔阂,那一字一句皆如擗踊拊心,锥心入骨。
穆遥兲眼眸紧缩,刚欲反驳,偏巧目光飘过揽月面庞之上,穆遥兲又立刻嘴角一僵,低眉敛眉沉默下来......
陈朞悠然一笑,轻嘲道:“都道说‘流言可畏,积非成是’,我陈朞本是不信的。如今一见,果然积毁销骨,无坚不摧。那我等还辛辛苦苦修炼有何益,宝剑再利,也不及言语杀人诛心。”
秦寰宇的眸底沉下一片深沉墨色,气息凛冽,仍不欲言语。
陈朞本一向藏锋卧锐,此刻刚毅的眉峰间蕴藏着深沉和智谋,声色冷然道:“呵,我如今倒果真好奇了,究竟是何等妙法玄音,可以以声夺人、擒纵自如?但凡听过之人无一不被抵背扼喉,受其掣肘。”
穆遥兲和秦寰宇二人神色焦灼,垂首不语。
陈朞剑眉威扬,胸腔愤懑道:“左右你们就是不肯说话了是吧?”
陈朞面色沉郁,摘星术在二人眼瞳里拢获变幻,始终一无所获,心中惊怒不已,冷厉一声:“那便算了!”
话声一落,陈朞款步上前,展臂将揽月环腰揽起在怀里,语调微扬道:“揽月,咱们走!”
“啊——!”揽月既不设防备,又不辨方向,削肩细腰只能斜靠在陈朞身上,愣愣然发出无措地惊呼。
殷揽月柔软的身子卓然飘逸,尚未站定,又突然被另一只坚实紧绷的手臂一揽,翻转身姿倒向了身体的另一侧,一股甘松馥郁香气传来,是那熟悉的倜傥气息。
陈朞和秦寰宇一左一右高然立于揽月两侧,各执一侧纤臂柔肩不肯放手,呈僵持焦灼之势。
秦寰宇的神色清冷如昔,唇角轻扯,冷然道:“放手。”
陈朞空寡的双瞳冷眼回视,冷怒道:“你们既已将她视同外人,隐约其辞,那我便将她带走。就算需我陈朞摒弃一切,也会保她安虞。”
“我说了,让你放手。”
秦寰宇身挺如板,真气凝聚,手臂之上隐隐透出一股菫紫热气,霍然挥臂裂帛,骈指如刃;陈朞足如铁铸,凝虚成力,单臂挥动当空一划,裂石开山,掌风凌厉,虚实并用。
揽月微抬俏颜,直觉眼前一白一紫两道光芒流转,霭霭紫气发出,潜生回旋,白光被化解得无踪无影;白色光芒收发自如,繁复奇幻,威力丝毫不减,入陨星飞坠,挫其紫气锋棱。
二人拳臂跃前纵后,左窜右闪,蓄力涵势,雄浑险劲。
“都住手!”穆遥兲颦起剑眉,肝气挂火。
陈朞和秦寰宇震力极强,相抵相抗,对穆遥兲的制止之音充耳不闻。
穆遥兲压抑已盛的怒气填胸,大声叱咤道:“本该同仇敌忾之时,你二人却同室操戈,还嫌局势不够乱吗?!”
陈朞面色森然,声色拔高,阴戾道:“遥兲你闪开,我与秦宫主之间早该有此一搏。”
秦寰宇冷眸微眯,幽芒凌厉甚是慑人,听他压低声音,幽幽吐出二字道:“让开。”
这场架在二人心中其实打得颇为晚了一些,二人对同一个女子的情谊皆是缱绻绸缪,披心相付,早已相忍已久,若不是碍于时局不安,怕是早有一战。
“不......不要......”
揽月夹在二人之间干干着急,无语凝噎。
眼见局面不好控制,必会形成两败俱伤,穆遥兲孑然独立于二人之间,纵然出手,左手格挡横举在胸,右手反掌相抵,奋力大呼道:“都停手!你二人自相内斗,只会令诡诈之人欣然舒畅!”
陈朞眉尾高挑,嗤笑道:“笑话,何谈内斗?你二人自打同那聿姵罗相谈之后便心绪大变,遮遮掩掩,瞒三昧四不肯直言,安知你们是否还将揽月视同自己人,又有何资格说是‘内斗’?”
三人皆是修为登峰造极之人,但凡高手厮拼,即便空手相搏,精元之力也半分相差不得,丝毫不敢疏忽,否则便有不分玉石,俱摧同碎之险。
穆遥兲厉声道:“陈朞,你不明白,我和寰宇自由难言之隐!”
陈朞怫然道:“若是正正气气之言,为何嗫嗫嚅嚅?”
说罢一声呼喝,掌风迅捷无伦而起,二人双掌再次相交,陈朞的精元之力浑厚无比,太快太奇,这一掌震得穆遥兲全身气血皆为之一晃。
而穆遥兲另一侧的秦寰宇怒意森然,眼里尽是幽幽冷光,深瞳慑人,掌力里丝毫没有和解之意。
两边受力不住,穆遥兲的情势渐居不利,他沉吟片刻,终于微微一叹,手腕一抖撤出双掌,又疾退两步,紧跟着陡然转身再次双掌齐出,再次阻止了秦寰宇和陈朞直接掌刃交锋。
秦寰宇和陈朞二人张目相接,都在逼视打量着对方,怒气冲霄。
被那透出的隐隐杀气一逼,连穆遥兲都身心一凛,微有惧意,心下骇然。
穆遥兲的脸上略显慌张,厉喝道:“你二人再不停手,休怪我下手无情!”
可那二人并未停手罢斗,鼎盛的精元之力洪水一般源源不断自两侧涌来,一侧清泠悚骨,一侧赫赫炎炎,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穆遥兲手臂里左出右进,纵横逆顺,缠斗不堪。
穆遥兲心力耗损,挣搏凶险,只得一声微啸,在精元之气溃散以前自二人夹击中之间脱缰出去。
这下子,形势骤变,陈朞和秦寰宇之间再无阻隔,二人斗志愈盛,凌厉至极,各自横冲一掌撕裂空气径直朝前,重如霹雷。
“住手————!”
穆遥兲动若飞龙,腾身扑上前去。
然而两人腕力加重,挥袖卷出。
掌心旋若电光,好似两条蹬动有力的苍劲飞龙,急奔相向,撞击而来!
“糟、糟了!!!”
穆遥兲倒吸一口冷气,睁眼凝神绝望地喊道,即便他迅捷无匹,也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残互搏。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穆遥兲却看见揽月趁他二人不可开交正无防备,猛然之间抽转腰身,摆脱了二人另一手的束缚,轻舒云手,朝向二人正欲相抵的掌心之间机敏地迎抵上前。
“月儿——!”
“揽月——!”
陈朞和秦寰宇即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可此时再欲将掌抽回已然来不及了,二人只能竭力倒抽回掌心暴涨的摧败之力,“砰”地一声在揽月的前胸后脊一触即收。
雷霆万钧之威虽有大减,但磅礴啸叱之气也足以令人魂散魄飘。
“唔......”
前后两掌击中揽月的那一刹那,有一股耀眼震撼的光芒赫然打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银白与菫紫色交织的光晕。
揽月纤弱的身体受力一击,像一只疾飞高翔的雨燕被抛向地窖半空,裙裾飘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若仙若灵,牵着一缕隔世的清香,朦胧缥缈间,有种遥不可及的虚幻之感,真怕她会如流云轻雾一般就此蓦然消失不见。
“月儿——!”
流光飞舞,白衣少女体轻如风,宛若凌波仙子飘悬于空,微闭着双眸,低垂着头,神色宁静而安详。
那缭绕交错的两股光芒飘飘忽忽,突然之间四散消失,少女的躯体便凌空坠落,纤柔罗裙从风翻飞,闲婉而柔糜,隐隐绰绰中有种任谁也抓不住地感觉。
“揽月——!”
三人面面厮觑,方寸大乱,呼吸皆是一紧,冉起无以名状的惊恐,心中惊乱之声响彻耳际。
三双手臂一同伸到少女身下,意图接住她,没想到少女身体轻到若有似无,在三人手指之间起起浮浮。
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已停止了流转,凝固了心跳,绷得紧紧的。
秦寰宇的周身血管都如即将暴胀开一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与之颤栗,脑海一片混沌,浑身惊惧地如同拉满了弓的弦,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揽月系在双腕的织锦丝带薄纱般缠绕在她的手臂上,跟她的流纱青丝一同萦绕翻飞,像是被晨露木沐浴过一般闪烁着细碎金沙,滑腻而柔软,在她明月般的脸庞前飘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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