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下意识地缩回双手,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无辜的眼神看向刀灵,黎川刀灵已经完全被任天笑身上的刀影吸引,已经忘了,身边的人是个怎样的存在,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猛然抬头,幽怨的眼神让他直冒冷汗,咽了下口水“我……我是说离他远点,别伤到你”。
四只眼睛认真盯着任天笑,一双好奇,一对激动,两个顽童像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喜欢却又丝毫不敢触碰。
任天笑周身的光芒更盛,引得洞内潭水如沸,剧烈地翻涌着。刀灵下意识地抱着大师兄手臂“你……你小心点。”,识海中,虚影一直在问着他,“可曾后悔?”任天笑摸向心口,这正是内心在向他确定。
倘若他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同伙伴拾柴捕蝉,同父母植桑耕田,那样便是极好。可一切已然过逝,他已经回不去了,悔可有意义?悔可敬时初?一切不过是年岁难留,时事易损罢了。若回当日,挽林溪畔,他必然还会出刀,万事随心,心中自有对错,有悔亦是不悔,这便是他的答案。
终是明悟带动了他的内心,周身灵力如同参横斗转,万千虚影尽数化作奥义,蜂拥般涌入心口。猛然睁开眼睛,刀芒如波瞬间炸开,四周草木尽断,刀灵急忙躲到大师兄背后,任天笑凌空而立,黎川刀化作流光飞入手中,刀势自然而起,不由地运起刀式,极为简略的刀法,在他手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刀影如同银蛇飞舞,方才还只是一抹青影,片刻之后便已身化万千,无处不在,无所不破,黎川刀灵有些发愣,咽了咽口水,他并无实体,却依旧心有余悸,就算是他,一旦进入这这刀影之中,也难逃寂灭的命运。
刀幕散去,潭水归于平静,任天笑缓缓收势,朝他们走来。“你这是……”刀灵率先凑了上去。“借近日心得,堪堪窥见了刀意初形。”任天笑轻轻笑道。“这几日癫狂,就是为了此刻?”黎川刀灵在他身侧不停地扫视着,惹得任天笑浑身不自在,“癫狂一词,貌似很不恰当”任天笑制止刀灵的扫视,“他不知道癫狂的意思”大师兄挠着头,一语道破,刀灵一脸黑线却无可奈何。
正当众人开心之时,大师兄突然一愣。任天笑立刻警惕道“师兄,你这是……”。“嘘——”大师兄突然变得神秘,郑重地说道“和师父的寻匿还没结束,我先走了。”,不等众人回复,大师兄把头一回,弓着身子向前一跃,便像来时一样,凌空消失。“唉,我……”刀灵追了过去,刚想问个清楚,却已不见了人影。
果然,没一会儿,裴煜从洞外走了进来。任天笑行礼“宗主。”,裴煜环顾一圈,看向刀灵,刀灵显然对他有些怯意,缩着脖子,一溜烟钻进刀身。
裴煜随意问道“这几日可好?”
“还好。”任天笑恭敬道。
向四周观望一阵,裴煜赞扬“不错,已悟出了刀意。”
仅凭残存的气息便知他已悟出了刀意,任天笑心中赞叹,不愧为剑仙,开口客气道“侥幸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威压突然袭来,身形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他有些迟疑地看向裴煜,谁知威压更重,使他险些趴在地上。“晚辈……晚辈做错了什么?”他感觉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任天笑强撑着身体,威压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裴煜云淡风轻地站在他的旁边,已经可以听到他骨骼摩擦的声音。任天笑紧咬牙关,额头已有冷汗渗出,他以为只是试探,可这种力度,分明已经下了死手。
威压还在变大,任天笑的五脏六腑已经感觉到了撕扯,任何时候,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毙,猛然抬头,灵力愤然灌输全身,借着这股力量,任天笑愤然起身,挥刀,黎川刀指向裴煜。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任天笑正要将刀尖刺下,他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刀尖停在了裴煜肩头一寸。虚惊一场,任天笑这才确定,这确实是在试探。
裴煜有些惊喜地看向他“这刀意可有名字?”
“不悔。”任天笑努力将气息平稳。
“清浊自在心中,有悔亦是不悔,好名字,这第一重可是有悔?”继续夸赞着,裴煜眼神中多出了一丝变化。
任天笑不懂得那一丝变化,却在心中有了一丝慰藉,一面之缘,他却能知自己心中所想 “宗主谬赞,不悔刀意第一重,正是有悔。”
裴煜嘴角稍稍地挂上了一抹笑意,口中不知所云地喃喃低语“有悔,有悔!”,过了许久,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走,带你去看一个东西。”说完,率先走出洞府。
峥峥天地,一处峰峦上,任天笑不可思议地望着前端的风起云涌,风比天狂,怒嚎如狼,云比海阔,舒卷如潮,可有谁能想到,这竟全是剑气,剑潮澎湃,可远胜万重叠浪。
难以言喻的震撼却没止住裴煜满脸的惆怅,没人能看得懂,也没人说得出,自背后望去,裴煜的身影高大了许多,却又孤独了许多。
许久,裴煜才将这抹悲凉咽下“可知此处?”。“剑气海!”此情景,任天笑只在书中见过。
面对如此震撼的情景,裴煜却只是平淡地问道“可知这剑气海因何而起?”
知道这剑气海的人,也必然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可任天笑却不知从何说起,当事者就在自己面前。见任天笑有所迟疑,裴煜轻笑道“败都败了,有什么不可说的。”
任天笑此刻心中只有敬佩,深深拜下,说起一段脍炙人口的往事“听闻当年武道,临渊将军与剑圣顾长安先后踏入巅峰,世人愚昧,人云亦云地觉得武道强于仙门,纷纷改投,仙门至此陷入千载低谷,宗主挺身而出,独战顾长安,虽落败一式,但也正了仙门之名。”
“世间如此传我?”裴煜自嘲地笑了起来。
“为心之所重傲然而立,宗主不弱于他们。”任天笑向往道。
上前两步,裴煜一声长叹却始终不及岁月悠远“那时,临渊将军已举世无双,成就火武神之名,平西秀之乱,固钊越军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为天下安宁,奉旨肃清江湖,实属可恭。可江湖之所以是江湖,侠肝义胆定不会少,温塘剑圣顾长安,重伤从临渊将军手中夺回一整座江湖,赢江湖万人敬仰。与他们相比,我不过是为一门一派,争了些虚名而已,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如此光辉一战,在裴煜心中,竟是如此之小。全当是宗主自谦了,任天笑恭敬地说道“一门一派,乃是心中之重,宗主不弱于他们。”,
裴煜再三摇头“立身容易?还是立心容易?”
这让任天笑很是汗颜“下者求其身,上者求其心,晚辈受教了。”
“你倒是聪慧。” 裴煜轻声笑道“我与顾长安一战,七日不分胜负,最后一剑,顾长安以岁月为锋,斩我三十二年,这才有了剑气海,你说,他为何不在第一剑,便用这岁月一剑?”
“剑气海竟是如此而来!”任天笑双瞳收缩,这已经不是用震撼可以形容的了,以岁月为锋,得有多大的魄力。能听得出裴煜的敬,任天笑怔怔地立在原地“岁月一剑,当敬岁月!与他对招的不是你,而是岁月。”裴煜长舒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剑气海看穿一般“执岁月以制岁月。”
越发觉得自己渺小,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便是一座山。“宗主也是当世大者。”任天笑由衷地敬佩。
“那我们三人,你最想成为谁?”裴煜转身问道。
“心之所向,是如宗主一般。”任天笑坚定地说道。
“为何?”裴煜饶有兴趣。
“临渊将军戎马一生,早已被大局所固,明知江湖侠义,却依旧得挥兵所向。剑圣侠义,却也被侠义所困,唯宗主守心,亦守其真。”任天笑平静说道。
“浮世苍茫,临渊将军在庙堂万人敬仰,可在江湖,不过是朝廷武将,剑圣满怀侠义,对于庙堂不过是个草莽绿林,对于他们而言,我我不过是个牛鼻子老道。庙堂嫌弃江湖杂乱,江湖嫌弃修道者清高,修道者则不齿庙堂繁规,怎样才算得上守心,不过是随心罢了。”裴煜一阵感慨。
“世事不关我,我便随世事。”任天笑始终以为,置身事外,便不会惹上尘埃。
“那我告诉你,你的父亲,便是那临渊将军呢。”裴煜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却在任天笑心里惹起惊涛骇浪。
任天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已不知心中那分躁动该如何安放,终于有人肯告诉他父母的事了,可这样的真相,却是他接受不了的。 “不,这不可能。”任天笑完全无法接受,可裴煜又怎会去撒谎。
多想有人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盆冷水。 “没什么不可能。就像你本不可能出现在这天圣剑宗一样。”裴煜再次转身,望向远方。
该知道的他总会知道,裴煜也是一阵心疼,他哭闹也好,发脾气也好,可偏偏这个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瞬间,他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凄落的笑声有缓到急,眼神中尽是惶然,半蓄着泪水“我爹是天下第一,是临渊将军。”
裴煜不知道如何开口,临渊将军也会受制于人,也会无奈离家。“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任天笑喉间似火烧灼,心底深处如同吞胆,。
“你初悟刀意,在此处,对你有益。”裴煜没有回答他,貌似,也不需要回答。
走过任天笑的身边,裴煜抬手,却始终没有放在他的肩上,随即一声叹息,踏风而去。
安静了,他感觉有些冷。
“父亲只是一个苍生黎庶,我亲眼见着,他任由母亲打骂。”一句话过后,他便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此处山巅,怪石嶙峋,孤零零地长着一颗老松,任天笑站在原地不动,眼神空洞,不再关心周围的风云变幻。
抗争的内心逐渐平复,任天笑双目无神,纵然花上再多的力气也是枉然,剑仙不可能花上这么多力气说些妄语,没人告诉他时,他在怨他在恨,可现在知道了真相,他反而更加的无助,脑海中已经乱作一团,一股无力感让他处于崩溃的边缘。
仙门也有风雨,仿佛只落在了任天笑的身上,他依旧一动不动,雨疏风骤,云起风消,似乎在几个呼吸,昼夜已经交替了几番,一白衣男子站在他的身后,此人不是裴煜。
“可曾为此骄傲?”白衣男子提着食盒,摆在一侧大青石上。任天笑唇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嘴角有些嘲意“纵然已经举世无双,还不是弃子离家。”
“你在怪他?”白衣男子整理着食盒。发白的嘴唇仿佛随时会干裂“我在怪这举世无双,若非如此,不见得会有如此情况。”
白衣男子起身“你怕了?”,“没人要的弃子,还有何可怕的。”任天笑看向那人。
白衣男子叹息一声“过几日便是钊越国太后寿辰,我将带几名弟子前去贺寿。”,任天笑依旧看着他,有些匪夷所思。“你在替你父亲着想,这就够了。”白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
任天笑鼻子又是一阵发酸,唇齿颤抖“师父。”,“身体都快垮了,吃些东西,去做些准备吧。”白秋宽慰着说道。
只有白秋会这么做,得此良师,夫复何求。脚步坚定了些,走到大青石前,任天笑一顿狼吞虎咽,让人莫名地心疼。
不远处,另一处峰峦“你确定要这么做?”,裴煜心情沉重“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知道该怎么做。”
“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的手里,值得吗?”墨渊不能理解。“不是把命运交到他手里,而是他,恰好在那儿。”裴煜脸上出现一抹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