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所谓修行者不外乎其三,结精、聚气、凝神。
无论是结精还是练气,又或者是凝神,走到一定的境地,所要经历的殊途同归,皆为六合。
正所谓太上洞明,飞景九天,结精凝气,化气变神,司命混合,散形亿分,千乘火甲,万骑扬幡,俱与太一。上造帝庭仙,伯元起徘徊。仲成曲文,一合我气,再合我神,三合我魄,四合我魂,五合我精,六合我身。我身六合,洞灵启真,八景灵驾,三素浮轮,我与帝一,俱升玉晨。
话虽如此,温子念却是不知自己属于哪一种。
结精吧,好像自己从没有闻鸡起舞,日以继夜熬炼体魄;聚气吧,也没有那一天正儿八经寻一个灵气充沛之地打坐练气,至于凝神......
睡觉算么?
摇摇头转身入阁,姑且算老子啥也不是吧,有时间想这么多,倒不是去找一找当中为数不多的典籍,看看有没有其余的法子,能够抓住心里每一个灵光一闪的念头。
免去一番折腾,也是极好。
只是不凑巧,以前可能有过,就是不知随着那一天的微风散做烟尘不见了踪迹。现在嘛......都是些没啥卵用的道德文章。
挣扎无果,温子念一步三回头下了楼,站在涟漪四起的心湖上,郑重其事的举起了手。
如果不能挽留,那就好好道一声再见。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砰——
心湖之中掀起万重浪,打得站在湖心当中的温子念一阵摇晃,虚幻不已,随时都有可能被这大楼坍塌掀起的狂风巨浪吞没。
好在温子念有所准备,身如扁舟飘啊飘,大浪滔天归滔天,这小船儿它就是不翻。
就是看着浩瀚如烟海的文字一下子喷发出来,飞得到处的是,心有点疼。尤其是当温子念伸手抓住一枚金黄的文字摊在手心,眼睁睁看着它渐渐淡去光芒,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踪迹。
心就更疼了。
待到风浪停歇,定睛一瞧,恍惚之间似有一道闪电忽起,咯噔一声似炸雷。
揉揉眼,再揉揉眼......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没了,啥也没了,哪怕豆丁大小的字都没了。
温子念欲哭无泪。
一屁股坐在心湖上,看着渐行渐远的涟漪,心中别提有多苦了。
只是瞬间,心湖之上便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数不清的乌云,将心中仅存的光遮盖得严严实实,又不知从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掀起了一阵风。
轰隆隆——
起风了、打雷了,要下雨了。
雨水打在温子念脸上,顺着并没有存在的泪痕,滑落到了嘴边,吧唧吧唧......温子念楞了楞,再咂咂嘴......苦的!耸动鼻子嗅了嗅。
呵呵呵...就连风都是苦的。
咧嘴一笑,温子念深深低下了头,只是瞬间而已,灰暗的眸子又变的灿若朝阳。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心湖之上虽然豆丁大的文字不见其一,可是心湖之下,还有座小书楼哩!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的绝望,也都还藏着勃勃生机。
抬起头望着头顶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叹了声气说:“要是这些书能想大柳树那样,浇浇水就会一直都在,那该多好啊!”摇摇头自嘲一声,“不过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心底耶,种颗树算怎么回事儿嘛。”
说完便挣扎着站起身,仰起头任由苦雨砸在脸上,本想着淋场大雨心情会好受一些,只是这雨这风,还有眼前所见的电闪雷鸣,都只不过心中幻化之景,那里是什么真实存在之物呢。
淋了好半天的雨,温子念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了一把本该湿漉漉的脸,整个人便呆住了。
感情淋了这久的雨,淋了个寂寞?
那这苦风苦雨苦雷电是个什么意思?都是假的?!如果说雨是假的,风是假的,那书楼里堆得整整齐齐的书,也是假的了?
这...这这这......好家伙。
吧唧——
温子念又一次坐在了心湖之上,皱着眉头思索。
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如果心湖之上突然而起的涟漪不是自己一闪而逝的灵光,那么为何会面对陆六的一顿老拳,他就只知抱头鼠窜呢?
想着想着,温子念霍然起身,定睛瞧着心底的小书楼,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心湖之中。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当头袭来,打得温子念心中再起一声咯噔,连呼不好,便使出浑身解数竭力稳住身形。
总是如此,温子念却还是一头栽倒在地,过了好半晌这才悠悠醒来。
睁开双眼,只见黑的无边的夜空之下垂落万千青翠欲滴的枝条,上面满是鲜嫩如初生的柳叶,轻轻摇曳。
温子念楞了楞,猛然坐直身体四下张望,便被这难以描述的风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下,树根交错纵横,编织形似蒲团的圆盘,而他正坐在圆盘之上。
环顾四周,满目寂寥,除了大柳树之外,四方上下皆为黑暗,毫无半点光芒镶嵌其中。
黑的彻底,空的干脆,好似空无一物,又仿佛无物不存。
再一次抬头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柳条,温子念这才发现之所以他能看得见身下圆盘,头顶柳条,都是因为柳条之上的鲜嫩柳叶,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将整株柳树笼罩在光芒之中。
温子念突然想起什么,趴在圆盘之上,将头伸入圆盘之下,想要看一看柳树之下的风景究竟为何。
这一看,温子念便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论是在与书生共同生活十数载的乾坤小世界之内,十万雪山之下阡陌纵横绵延无数远的山谷深处,又或是九州山河内的所见所闻。
土地,都为一切立身的根本,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源头。
哪怕是天际遨游的鸟儿,大江大海中嬉戏的鱼儿,都离不开土地的存在。
可是眼下这株形似柳树的奇怪东西,便没有扎根肥沃的泥土之中。
它的根茎,就这么裸露在黑暗里,轻轻摇曳。
更加奇怪的,便是树根之上没有柳叶,却也有极为暗淡的光芒流转其中。好奇之下,温子念使劲张开双眼,细细端详,便能发现树根之上分叉无数,其尽头细如毫毛的根茎,便是肉眼所见光芒的由来。
温子念揉了揉眼,翻身躺在圆盘之上,枕着手仰望柳条。
我在何处,这里又是是何方?
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底有了这么大的一株柳树?寻常岁月里,它又扎根何处?为何他在心湖之上游历如此久的时间,都没有看见它的踪迹?
谁能告诉他,这一切究竟为何?
柳叶葱葱,根梢摇曳。
温子念缓缓闭上了眼。
“你来了?”
温子念猛然睁开眼,瞬间便从地上弹跳了起来,双手握拳拉开一个架势如临大敌。
又不知何时起,柳树下多了一人的身影。
身姿伟岸,头戴高冠,双手负于身后,远眺深渊。
“你是谁?”温子念问了一声。
那人摇摇头,叹道:“我吗?”顿了顿,那人轻声细语,娓娓而谈,“我叫尚,有人叫我帝,有人叫我道,不过大多数人都喜欢叫我——太上。”
“太上?”温子念挑了挑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向温子念说:“不重要,不论叫什么名字,都已经是过去了,记得也好,不晓也罢,都不重要!”
“好,那么问题来了!”温子念换了一个自己为很方便出拳的姿势,“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你的灵魂最深处!”那人笑了笑,接着说,“或者说,这里是世间所有生灵的灵魂最深处。”
温子念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怎么一下子是我的,一下子又是天下所有人的?”
“看见这珠柳树了吗?”
“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温子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应答着。
“那你看见柳叶上的人生了吗?”
温子念皱了皱眉头:“什么?我说这位先生啊,你是不是在讲梦话?这柳树上怎么可能有人参?人参都要在风水很好,而且灵气充沛的大山之中,才会有的呢!”
自称为太上的人闻言哭笑不得,伸手拉下一条柳叶将其递到温子念身前,说道:“你且细细看一看柳叶上的纹路。”
温子念很是戒备的接过柳条,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看见你所谓的人参!”
“此人生非彼人参,每一根柳条便是世间一条大道的体现,而柳条上的每一片柳叶,便是大道之上的不同道果。”
“道果?果子!哪儿呢哪儿呢?嘎嘣脆那种果子嘛?”温子念眼睛一亮,一下子来了兴致,“柳树最神奇了,又能泡茶又能生果果,不过....”
“为啥我家里的大柳树上,就没有果子呢?老牛鼻子家门口也没有啊!”
太上有些笑道:“寻常柳树自然不能入药,可是你眼前的这一株柳树,乃是倾注我一生心血的道柳!一片柳叶,便是一条大道的最终演化,若是烧来一壶水,泡上一壶茶,便好似一条与你并无相关的道,一一展现眼前。”
“它已与人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温子念若有所思,扯下一片柳叶,松开手,手心当中的柳叶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流光消失不见,再抬头望着柳条,惊讶道:“这...它怎么又回去了?”
“呵呵呵,离了大道,道果又如何叫做道果?”
“你的意思是这叶子没法采摘?”
太上摇头道:“不能。”
“切~我还以为可以呢,泡个茶都不可以,那它和寻常的柳树有啥区别?”听闻柳叶不可为茶,温子念便很是嫌弃的甩了甩手,反反复复在衣衫之上擦了又擦。
太上有些哭笑不得,很想问一问眼前的少年......
就你这水平,如何有资格见我?
但是想想以前自己说的话,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你喜欢这株树吗?”
“不喜欢!”
“嗯?为什么?”
“它有啥好的,又不能泡茶,又不能摘果子,而且我觉得我养不活它。”
太上愕然,深深望了温子念一眼,说道:“罢了罢了,或许你只是无意之间闯入此地,并不是我等的那个人。”
“你在等人吗?什么样的人?要不要我帮帮你?我这人最喜欢助人为乐了。”
“不必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坚信未来某一日一定有这样一个人...”太上摇了摇头,抬头望着树梢目光深邃,“他的心中有万丈光芒,他的眼里有和煦春风,他的脚下青草悠悠,身后莺飞燕燕,他的......”
“行了,闭嘴吧你!叽叽歪歪的,烦死个人!”太上说着说着,温子念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走了!”
太上嘴角直抽搐。
“那啥...额,太上先生,这里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