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头细细打量着柳树下的两个少年,颇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的韵味。
白袍少年嘛,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只是这脸色嘛......委实不敢恭维。
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虚的吗?不行不行,这还了得,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宝贝疙瘩小曦曦!
青衫背剑那位嘛......唉,算了,还不如这白袍少年!
他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便是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爪,镗棍槊棒,拐子流星。不管是带钩的、带刃的、带刺的、带峨眉针的,十八般兵刃他是样样嫌弃。
这些个玩意砍砸在血肉里的声音,着实有些刺耳,哪怕这少年背着的是柄看上去啥用也没有的木剑!
木剑?桃木剑?降妖除魔坑蒙拐骗?
呵呵,林老头更嫌弃了,年级轻轻的做什么不好,非得要装模作样充哪门子的神仙?
就说木剑吧,你砍得断几根骨头,剜得掉几斤肥肉?再看看这人......背上木剑套上青衫,就当自己是个游历天下的道家真君了?
连顶帽儿都没有,你算哪门子的道家中人?
这种人要是拿来当孙女婿,保不齐会在某天清晨傍晚被活活气死!小曦曦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幸福美满的生活。
二者选其一,排除掉青衫背剑少年郎的可能性,剩下的也就不叫选择了。
如此一来,林老头便一个劲的抚须点头,觉得这白袍少年吧,怎么瞧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都认为,如果做自己的孙女婿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就是身子骨看上去有些虚吗?
么得问题,完全么得问题,回头给老牛鼻子讨要几个药方,好好的补上一补,再操练上一阵子,保管这小子进山杀虎,入海擒龙。
这点自信,老人还是有的。操练人,他简直不要太在行。
身子骨有些“虚”得令人发指的莫真,没来由觉得自己背脊生凉,恍惚之间,似有一头凶禽猛兽正在盯着自己,清爽的山分冰凉了几分。
顺着冰凉的眼神看去,只见小楼旁的摇椅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抚着下巴稀松的三两根胡须,眼神火辣的看着自己,意味深长。
不由得让人眉头大皱,心中倍感奇怪,扭头便问向林曦:“这位老人家是......”
林曦一拍脑门,吐吐舌头说道:“哦,不好意思哈,忘了介绍!”说完,噔噔噔跑到老头儿身边,一把抱住老人的胳膊,摇来晃去,甜甜一笑。
“这是我爷爷,亲爷爷哦!”
温子念随手将奇奇怪怪的浮萍丢在一旁,轻轻敲着大腿,哦了一声,淡淡说道:“就是那个老是爱说你说你头发长见识短的糟老头子?”
林曦闻言,柳叶眉梢微微一皱,眼珠子一瞪,娇喝道:“瞎说什么...什么嘛!人家什么时候说过?”
温子念很奇怪,惊咦一声,挠头道:“没有吗?我怎么记得好多次,你都说家里有个老头子,整日念叨你头发长见识短吗?”
“你还说,你要一个人走上千万里,渡过万水,翻过千山,要见一见人间的鬼,山里的狼。回头老头子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就要问他!”
“你见过人间的鬼吗?你见过山里的狼吗?你认不认识顾大将军,还有咱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你见过有人没有翅膀也能满天空乱飞吗?你骑过老虎吗?你有符石吗?”
“......”
温子念头也不抬的掰着手指头,回忆着林曦昔日念叨的种种,却不曾发现老头子身边的小姑娘,脸色滚烫,嘴皮发抖。
柳树下一时间杀气沸腾,狂风大作。本就“虚”得不行的莫真打了个哆嗦,悄悄走到温子念身边,拉了拉又扯了扯。
温子念眉头一皱,扭头喊道:“干嘛,我说错了吗?难不成你没有听见?开什么玩笑,你们都聋了?”
“哈,天下皆聋,唯我耳聪?”
莫真一拍额头,叹了口气,咳嗽一声负手离去。
兄弟好自为之,愿你身体发肤安好。
“嗷~”
莫真一缩脖子,暗中为自己竖起个大拇指。
看吧,自古以来揭人老底的,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温子念感觉很委屈,一边揉着几乎掉下三两肉的胳膊,一边抬头目送滚滚杀气远去。
龇牙咧嘴,好不苦恼。
这是何故?讲实话也要挨揍吗?
便是初见林曦的左修竹,听见这青衫兄弟坐在树下嘀嘀咕咕,一本正经数落着这圆脸小姑娘的不是,心中不免为这傻兄弟担忧起来了。
难道这世间还有人不知,越是熟悉的女子,越是要敬而远之吗?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
温子念很委屈,林家老头更委屈。
这么些时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从十多年前起,他就独自一人照看着林曦,自问无过,可是为什么会在她即将长大成人之际,丢下他远行呢?
吃得饱穿得暖,也拜托老牛鼻子教她识字画画。莫看她是个丫头,可她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可谓是无所不知。
别人家丫头,都藏在闺房之中,等到长大成人了,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也就罢了。
可林曦嘛,山上山下随她乱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会生有独自远行的念头呢?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只是自己无心之语,平日里打趣的一句话啊!
林老头眼眶微湿,望着耸拉着脑袋走来的孙女儿,心中自责至极,喃喃道:“傻闺女,玩笑话和真话都听不出来吗?”
“还好列祖列宗保佑,漫天神明照拂,若是你中途出了什么事儿,你可要老头子怎么办呐,我怎么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林曦虽不知老头子心中的呢喃,只是看见老人家眼里的酸楚自责,她也觉得愧疚良多。
“爷...爷爷,我......”
林老头眯眼笑道:“呦呵,叫什么爷爷叫什么爷爷,来,叫老头子!”
林曦脸色一红,抱着林老头的胳膊,悠远绵长的喊了一声:“爷——爷——”
老头子开怀大笑,一双观遍世态炎凉,尝尽得失的眼眸中,满是疼惜。
这时,老道士才进道观,又出木门,跌跌撞撞的模样,吓得林老头一个健步如飞,稳稳当当扶住林家老头,大惊道。
“老牛鼻子,你怎么了?”
老道士任由林老头拉扯,只是盯着柳树下铮铮作响的木剑,满头青丝随风摇曳,痴狂大笑。
众人倍感惊奇,转眼功夫,仙风道骨的道长就便从了如此痴傻模样,不管是谁,也会生有几分惊讶疑惑吧。
莫真顺着老道士的视线望去,瞧着柳树下颤抖不已的木剑浮萍,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温子念。
或许,这一切又和某人拖离不了干系了。
林老头连忙扭头朝观内吆喝一声:“屋里的牛鼻子,还不出来?你家观主疯了!”
观里的几个小道士闻言,一拥而上,将老道士拖回道观,面面相觑。
“怎么办?”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觉得没什么问题,有问题也没办法。”
“那倒是,他要是真疯了怎么办?”
“福生无量天尊,你们看我如何?”
“嗯?”
“当观主啊!仙风道骨的模样,我也有!”
“呵呵...”
“滚!”
屋内的老道士摊开手,盯着掌心一片鲜嫩欲滴的柳叶,嘴皮子颤抖不已,眉眼间却是风光无限。
“我就知道,您还在。”
郑重其事的将柳叶供奉到神龛之上,双手掐诀,将埋在心底的经文典籍挨个念了一遍,再三念叨。
“原谅小道读书太少,学时浅薄,不知什么样的经文,什么样的祝词才能与神柳共鸣,温养几分,小道唯有将世间经文咏诵一遍,以表心意。”
小楼里,林老头拉着莫真坐到一旁,摆上十二宝,煮上一壶春茶,一边品着茶,一边聊着过往。
温子念与左修竹,便沾了几分莫真的光,有幸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阵仗,百无聊赖的盯着身前芬芳四溢的茶杯。
“小伙子今年多大?”
“额,马上就十八了呢。”
“呦呵,男子十八冠而字,有没有想好,以后冠字什么吗?”
莫真怔住,摇头道:“林爷爷,我们家乡那边,没有这说法。”
林老头为难了,连个字也不表,那该是多么贫穷落后的乡野疙瘩啊!不过嘛,好男儿志在四方,吾心安处皆故乡!
定州就不错,山青水秀人儿美。便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随口问道。
“嗯,未来有何打算呀?”
莫真思考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打算。”
“哦,是吗?听小曦说,你也是符师?”林老头轻轻点头,年轻人嘛,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和能做什么,很正常,指点指点不就可以了。
“嗯~也就还好,略懂一二,勉强算是个符师吧。”
“唉?那里话,那里有略懂和勉强算是个符师的说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年轻人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莫真连忙点头,有些害怕老头儿的喋喋不休:“是是是,我就是个符师!”
林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抚须而笑,老神在在:“那么,有没有入伍从军的想法?老夫告诉你,这年头符师从军,待遇很好哦!”
从军?那还如何逍遥天地?
莫真赶紧摇头,生怕自己态度不够坚决,被老头子按到队伍里摸爬滚打,一连许多年,还如宁将军那般浑身不自在。
林老头闻言,惋惜不已。
当兵多好,保一方水土无恙,卫一地苍生平安,这多么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着急拒绝什么。
林老头还是不死心,继续诱惑道:“真的,符师从军,可以随意挑选地域啊!甚至选在家门口也是可以的。”
莫真还是摇了摇头,林老头只得叹息。
要不,还是看看青衫背剑的?这白袍小子脑子不太好,笨得很,没啥前途。
都说了可以任选地点,比如这定州,山青水秀人儿美,多好啊!
扭头撇了一眼温子念过后,老人便越发惆怅。
唉,算了算了,还是白袍的比较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