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晓社看门的扫地小厮快疯了,一言堂的左修竹快疯了,道观里的老道士也快疯了。
符师大人怎么还不来?子念兄何故如此?
唉,贫道已经没办法了!
山上道观里的温子念,不知何时翻身上树坐在柳树上,一坐便是一整天。
如此往复,再三折腾,如行尸走肉一般,半点动静也没有。
老道士苦口婆心,站在树下换了无数的说辞,无数的方法,温子念依旧闭口不言,呆愣无语。
“子念呐,来,贫道下山买了几个肉包,尝尝呗,味道可香了。”
“子念呐,听说山下相声馆新鲜出了好几个活,你不去试试?”
“子念呐,上面风大,你快下来吧!”
“子念子念,小曦曦走火入魔了!!!!”
“子念....”
“子......唉!仙长啊,你在何方?快来救救孩子吧,都快饿死了。”
万般无奈下,老道士一咬牙一跺脚,开起了荤。
柳树下架起一了一口锅,鸡鸭鱼肉顿了个便,山下左修竹,山上老道士,楼里的老头子小姑娘。
说着城中种种趣事,说着生死离别只是寻常。
温子念却不声不响,视一地芬芳如无物,耳旁欢声笑语皆为虚无。
书生远行,莫真不辞而别,他生命里的所有光亮,也好似随着莫真的离去,悄然熄灭。
他没了方向,不知是该哭该笑,还是该无动于衷,一切如旧。
一日清晨,老道士打着哈欠走出观门,一身银白道袍似是因为这些时日的煎熬,变得黯淡无光。
抬起头望了一眼柳树,突然止住脚步,一个劲的揉着眼睛,惊喜无比,扭头便跑。
推开门,打开窗,定睛一望,心中咯噔一下,暗呼不好。
匆匆茫茫推开小楼的大门:“林老头儿,子念在这儿吗?”
老头儿也很疲倦,有气无力的说:“他不是还在树上吗?”
“没了没了,没在了,观里也没有!”
林老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什么?”
“温子念不见了!”
噔噔噔噔——
楼上的林曦,睡眼朦胧:“你说什么?”
柳树下,观内观外合计二十三人,抬头望着大柳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茫然。
“人呢?”
“他去哪儿了?”
老道士掐指一算,摇摇头:“算不出来。”
“什么,平日里不是吹牛天下间只有你不想知道了,没有你不能知道的吗?”
“是,贫道的确如此说过,连你这老头子什么时候翘脚,什么时候下葬,要摆多大的席,贫道都了然于胸!”老道士说完,便闭上嘴巴不言不语。
林老头皱了皱眉头:“但是呢?”
“但是,子念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团迷雾,变化不定,无法算计。”
“这......”
众人默然。
“那咱们该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该修炼的修炼,该挑水的挑水!”
啪——
老道士一巴掌拍在一旁发呆的小徒弟头上,气呼呼道:“听到没,挑水去!”
小道士委屈无比,抹下一把泪花拎着桶下了山。
靠山吃山,临水吃水。
柳青观不一样,坐在山腰,遥望碧绿深潭。
想吃山有山,想喝水有湖。
山上湖中,隔着一条小路而已。
小道士下了山,临近湖。老道士那一巴掌带来的创伤一下子便没了。
脱下道袍,赤裸着上身,一头便扎入清澈透明的湖中,如一尾鱼儿,自由浪迹在湖里。
小道士最喜欢的,便是穿过宽阔的湖面,游到小城脚下,看着那条挂着大红灯笼的巷子,心神往之。
咦,这个姐姐真好看。
哇,那个也不错。
只是今日却险些被湖底的景象吓了个半死。
昔日的湖底,深邃不可见,纵使水性如他,也不敢深入。
可是今日的湖底,却是一片晶莹,朦朦胧胧似是笼罩着一团光雾。
小道士好奇之下,壮着胆子朝湖底潜入几分。
这才发现湖底晶莹的光雾之中,有个人影,蜷缩着身姿,裹在光雾里,黑色的长发随水波荡漾。
妈呀,鬼啊!
小道士心神大震,扭头不要命的朝着湖面游了上去。方才冒头,便凄厉嚎叫。
“师傅,救命啊!”
柳树下愁眉苦脸的老道士,猛然睁大眼睛,扭头望去。
轰——
老道士的身影化作一道迸发着轰鸣的长虹,径直朝着小道士而来。
拂尘一卷一带,将湿漉漉的小道士送到岸边,脚尖一点,老道士卸去应坠落产生的千钧力,化作一湖的涟漪,荡漾不止。
老道士上了岸,望着瘫坐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徒弟,气得浑身发抖,卷起袖子作势要打。
小道士捂住嘴巴,指着湖水结结巴巴道:“鬼...鬼...有鬼呀!”
老道士气极:“我看你才像个鬼,为师叫你打水,你怎么打到湖里去了?啊?!”
“来来来,让为师看看你这一身筋骨打熬得如何了!”
小道士摇头哽咽:“师傅,湖里...真的有鬼啊!”
老道士楞了楞,转过身运转目力望向湖里。
“卧槽!”
下一瞬间,老道士顾不得岸上小徒弟的瑟瑟发抖,顾不上小城里眼尖之人的不可置信。
将拂尘伸入湖里,深吸一口气,宽大道袍猎猎作响,似有狂风拂过。
轻喝一声:“起!”
岸边的人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的模样,楞在原地。
身旁同伴皱了皱眉头:“怎么了?大街上能被能不要发这种神经病?!”
“神...神...神仙显灵了!”雕塑一般的眼尖人,抬手指着湖面,结结巴巴说个不停。
行人匆匆,大多还是顺着神经病的手指看了过去。
“卧槽!”
“我滴娘耶!”
“妈呀,有神仙!”
街上百姓,纷纷俯地磕头,念叨着神仙保佑,保佑我生意有成,保佑我妻妾成群,保佑我及第登科,保佑我平安喜乐,一年又一年。
只见湖的另一侧,一个白衣白袍,发须皆白的神仙老爷,浑身上下洁白如云彩,泛者温和的光芒,手中拂尘一卷!
整个湖面被神仙老人卷起数层楼高。
只是众人忙着叩首,不曾注意湖底淤泥里,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一呼一吸,掀起阵阵云彩,将自己层层裹在当中。
老道士腾出拂尘,一手托住一湖之水,另一只手握住拂尘,涨红着脸一甩拂尘。
千万丝线摇曳,拉伸得极长极长,卷起湖底的光团便是一甩。
山上老柳树疯狂摇曳着枝条,山下老道一甩拂尘,山上的柳条纷纷倒竖,迎着光团暴涨。
千万片泛着金黄的柳叶如千万只灵活的触手,稳稳当当接住破空而至的光团云雾。
拨开云雾,散去光芒,柳树之上,多了一个柳条编织的巢穴,多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老道士轻轻放下定州城外的湖水。
湖水之上的大小船只,惊魂未定的望着四周,心中满是惶恐,又满是激动。
亲娘嘞,原来天下间真有神仙嘞!
至于定州城里的百姓,发现神仙老爷不见了踪迹,缓缓起身,满脸通红,兴奋地好似中了状元一般。
这下子,神仙老爷肯定听见了我的祈祷,这就上山烧香,这就去!
片刻时光里,定州城里就剩下些嗤之以鼻,觉得满城都是疯子的无神论者,守着空城做生意。
至于满城百姓,沿着幽静小道,兜兜转转,上上下下,满头大汗。
奇怪了,这山路怎么会如此的漫长?道观呢?道观哪儿去了?!
百姓不知,但凡知晓为何如此的之人,虔诚低头,面容狂热。
在他们的眼里,定州城旁,并没有一座小小翠绿的山头。
那里,只有一株大可通天,璀璨如金汁浇灌的大柳树!
垂下万千枝条,摇曳着万里长空,荡漾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将整个九州笼罩。
原来天地间,真有符师走得如此遥远?
原来天地间,真有道友修得如此通天宝术?
身为九州共主的宁景清,又怎会不清楚?
弯腰拱手,朝着南方扬州府定州深深鞠了一躬,心中倒是很平静。
这种阵仗,除了书生先生能够搞得出来,天下间怕是没有人能够如此。
就算有,也与书生先生脱不了干系。
既然和书生先生有关,那么,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的干嘛。
人家可瞧不上这区区九州的弹丸之地。
柳树下,老道士将衣衫不整的小道童放下,抱着拂尘站在树下,盯着树上卷缩的身影,默不作声。
林老头林曦等人,早就站在树下,望着树上的身影,担忧道。
“他怎么样?”
老道士轻声道:“应该无碍。”
“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道士摇摇头:“贫道也是也不知,小徒下山挑水发现湖底有异样,贫道下去一瞧,这才发现.....”
“他居然在湖底。”
“可是...这怎么会......”
老道士望着树上蜷缩的身影,当中沸腾的气象,拧着眉头道:“他好像在,悟道!”
众人惊讶无比。
昨日还在坐在树上一动不动如死人的温子念,为何一夜过后,便去了湖底,成了这般模样?
悟道......
这...大大小小一群道士有些不敢相信。
开玩笑,如果一个人的离去,便能陷入如此玄妙境界,那么他们都不介意身边人走个一干二净。
道,才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