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赵守君亲自出迎,大开中门将钟步月请进书房。
待老管家奉上香茗,在外面将书房门关上后,赵守君这才展颜笑道。
“望月剑仙可是为那件事而来?”
“赵大人,此事拖得太久了,四位宗主很不满意,希望朝廷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若是朝廷有难处明言即可,我们自会去找沈守缺。”
钟步月面色平常,语气却是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呵呵呵,望月剑仙莫急!莫急!今早本官得到消息,那沈平常已经找到,近几日便可回京,是非分明便可尘埃落定了。”
赵守君完全不在意钟步月的态度,仍旧是笑脸相对,话语不紧不慢。
“是非分明?赵大人此言何意?莫不是认为我宗门人扯谎!”
赵守君绵里藏针的话语激得钟步月本就有些烦闷的心情险些失控,平静的面孔顿时变得冷厉起来。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总是要双方当堂对质,人证、物证具齐,厘清事情缘由,方可再下决断。”
“赵大人!我云天宗的声誉不是谁人都可随意诋毁的!”
“望月剑仙莫要误会,本官可没有那个胆量。莫要看小老头挂着尚书的名头,实际上不过是个跑腿受气的苦差事,本官也难啊,都这么大的岁数了,早些年便上书乞骸骨,奈何陛下情重念旧,始终不允。小儿子下个月便要成婚,家中老妻又体弱多病,长子、次子外出求学,瞧时日是赶不回来了。哎,身边也没有得力的,老夫这等年纪了,却还要亲自操持…”
吧啦吧啦吧啦…
钟步月面色越来越黑,看这赵守君的架势,没有半个时辰是絮叨不完了,急忙摆手道。
“赵大人你给我一个准话,沈平常到底几日可到京都?”
“大概三两日吧…额…若赶上一场秋雨,说不得还要多耽搁几日,你知道的,秋风秋雨愁煞人啊,下起来就是连绵不绝的,道路泥泞难行啊,工部也不知是怎么做事的,年年嚷着要钱修路,银钱没少花,路却是没见到修好一条,只恨老夫不在都察院任职,否则必定狠狠参他一本。据说漳州边境最近匪患严重,若是不小心碰上…”
“那便再等上五日,若到时朝廷仍拿不出具体章程,我便只能请宗主亲自前来了。告辞!赵大人不必送了!”
钟步月不等赵守君起身,便拱手匆匆离去。
不走不行了,头疼啊!
刚走出书房门口,便见到两名身着月白暗纹儒衫的青年并肩走来。
钟步月身形立时顿住,扭头瞪向跟在身后的赵守君。
“哎呀,大郎二郎何时归来?怎地不提前通知为父一声。”
赵守君故作惊讶道。
“哼!”
钟步月在两名青年错愕的目光中,一甩衣袖,愤然而去。
原路返回云天宗在京都购置的小院,一进院门便见到霸刀山的崔思远正端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还摆着几碟小菜一壶烧酒。
崔思远夹起一口小菜咀嚼咽下,再抿上一口小酒,脸上露出颇为惬意的神情。
“思远兄倒是好兴致啊,回来的竟是比我还早,可见到王焕之了?”
崔思远取过一只空杯倒满酒推给钟步月,而后笑道。
“王焕之没见到,据说是今早被皇帝陛下训斥,心中郁结病倒了。倒是与王家大郎相谈甚欢,不得不说,王家家学深厚,王焕之老匹夫做官不咋地,教儿子的本事却是不俗。”
钟步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烧酒应是在井水中浸过,冰冰凉凉的,甚是可口。酒液入喉,而后便有一道微寒细流入腹,随后凉意散至全身。
钟步月舒畅的长出一口气,心中积郁倒是缓解不少。
“那两位还没回来?”
钟步月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后,端在唇边浅酌一口后问道。
“剑阁那位说是出门前见到老狗当街拉屎,兆头不好,肯本就没去。”
“五行宗的胖子倒是与工部周大人聊得不错,做成一笔五万灵石的生意,跟我打过招呼后,便去安排货物运送的事情去了。”
“工部?他不是该去找刘沛然吗?怎地去了工部?”
“胖子说内阁都是一帮穷酸,没啥好谈的,还是工部油水多。哦对了,他明天还准备去户部找张一白聊聊,说是五行宗最近积压了一批金银,可以半价兑换灵石。”
钟步月无语望苍天,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猪队友啊。
敢情只有自己在为四宗的声誉奔波吗!
见钟步月神情有些怅然,崔思远夹起一筷青菜一边细嚼一边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死的又不是剑阁和五行宗弟子,人家同意出面就已算不错了,步月兄还真指望他们出力不成,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京都如今物议沸腾,难道他们听不到看不到?四大宗门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两家的门人弟子固然没有参与此事,但若任凭事态发展下去,受损的终归是我四宗、我辈修士的名声。”
“剑阁的疯子何时在意过名声?五行宗…呵呵…名声作价几何啊!”
钟步月闻言顿时语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累啊!
崔思远瞥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张对折的纸条推到钟步月面前。
钟步月疑惑的拿起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两日后红枫林。
“思远兄这是何意?”
钟步月目光一凝,手掌灵力催发,纸条顿时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步月兄不必装傻,我是何意你心知肚明。京都百姓如何对此事了解的这般详细,京兆府为何置之不理,若说背后没有沈守缺的授意安排,我是绝不相信的。”
“那又如何?他沈守缺还敢对我四大宗门怎样!”
“沈守缺有什么算计我是猜不透,但沈平常却是决不可让他活着进入京都。只要他死了,不管沈守缺有何算计,都不过一场空罢了。死无对证之下,朝廷也只能捏鼻子认下了不是。”
“容我想想!”
“不急,时间还早呢。”
……
大虞皇城以东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宫殿,因东方属春,春属青,因此这处宫殿常被称为春宫亦或青宫。又因历代储君册立后都会搬来此处居住,便有了一个更加著名的称谓——太子东宫。
东宫西面有一塘浅池,池中遍栽莲花,放养各色游鱼,若在夏日时分,在池边凉亭内置一桌酒菜,边吃边饮,赏花观鱼,再有几名美俾弹琴起舞,便好似天上人间一般。
可惜此时已是入秋,莲花早已凋敝,只余满塘衰败残叶漂浮于水面。
大虞太子姜琰珪却是独自一人,兴致盎然的钓着鱼。
身旁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一碟油炸花生米,一壶皇后娘娘亲手酿制的菊花酒。
池水中不时有几只叫不上名字的水虫掠过,带起一道水纹,亦或层层涟漪。
身旁另一侧的鱼篓里空空如也,也不知他这是已经钓了多久,竟是一条鱼都没有上钩。
姜琰珪却也不急,不时用两根手指夹起一粒花生米高高抛起,而后仰头张嘴去接,十次里倒是有六七次接不中,接不中时姜琰珪便会有些懊恼的皱一下眉头,若是接中了,便露出开心的笑容,将花生米细细嚼碎,待浓郁的香甜尽数化开后,便赏赐自己饮一口菊花酒。
自得其乐、逍遥自在,不外如是哉!
踏踏踏踏。
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姜琰珪钓鱼时是不许旁人打扰的,敢在这时靠近的整个京都不超过两人。
现时其中一人不在京都,额…也许已经进了京都也说不定。
一名年约四旬的太监来到姜琰珪的身旁,探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鱼篓,忍不住轻笑道。
“殿下何不试试老奴调制的鱼饵,保管不出半个时辰,今晚便有全鱼宴可以吃了。”
“你个老货懂什么,凭自己本事钓来的鱼,吃起来才有味道。假人之手,食之无味,无趣!无趣!”
姜琰珪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太监名叫柳寄,乃是姜琰珪的大伴,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姜琰珪面前。
“宫外刚刚传进来的。”
姜琰珪接过纸条看了看,而后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取过酒杯喝了一口,借着酒液将纸团吞咽了下去。
而后继续盯着水面,好似下一刻便会有鱼上钩。
柳寄静静在站在后面,似在等待。
片刻后,悬在水面的空心苇管突的向下一沉,姜琰珪手臂猛地扬起,青竹鱼竿弓成半圆,越扬越高。
下一刻水面乍破,银花四溅,一尾青鲤被鱼线拖拽着,摇头摆尾的飞上半空。
柳寄伸手一招,那青鲤便好似被一股无形之力吸引一般,陡然转折笔直的飞到柳寄手中。
姜琰珪羡慕的看着大伴露出的这一手灵力牵引,随后便有些黯然。
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坐在太子的位子上,就好似坐在一座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的火山口一般。
整日里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活的战战兢兢、风声鹤唳。
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从大伴手里接过犹自挣扎的青鲤,姜琰珪将穿破鱼唇的金钩摘下来,而后将它又放回池塘中去。
“尽快联系赤鳞,告诉她不管用什么手段,保证沈平常活着入京。”
……
“那个废物这是要拉拢国师啊,呵呵,怎能让他如意…”
皇城中一处深宅里,面色俊美的青年冷冷一笑,手中的纸条凭空飞起,而后骤然化成一团火焰。
火焰一闪即逝,仅余片片灰烬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