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秀娥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她有些不敢去看沈轩的眼睛,也没有去等待沈轩的答复。
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在沈轩的眼中看到愧疚,害怕沈轩支支吾吾的说出冠冕堂皇的话。
好不容易看到的一丝希望,就算是假的,也好过毫无希望不是吗!
沈轩沉默的任由于秀娥离开,他没有挽留,也没有试图用任何举动和言语去打消对方的疑虑。
扪心自问,自己是真心真意为武德营好吗?没有利用这些人的心思吗?
自己的修为废了,道种还不给力,这样的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种情况下,武德营成为沈轩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武德营在自己的心中很重要吗?当然很重要!
武德营在自己心中真的很重要吗?其实也不重要!
武德营是一件工具,需要打磨的工具,能够帮助自己实现理想的工具。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打磨这件工具,期望这件工具能够帮助自己。
工具而已,武德营能够成为工具,文德营也能成为工具,其他什么鬼德营都可以成为工具。就算自己的修为废掉了,可就凭大虞国师是自己的二师兄,何愁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呢。
自己其实与闫罗生并没有区别。
只不过现在自己眼前只有武德营这唯一一个选择罢了。
于秀娥的话,让沈轩突然发现,武德营众人跟自己其实是一样的,武德营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希望,自己也在武德营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们是想要依靠自己的,而自己却更多的是想利用他们。
这样很不好,非常不好。
沈轩突然意识到,失去修为对自己的打击似乎比自认为的要严重的多,严重到自己在慢慢成为曾经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油嘴滑舌可以接受!玩世不恭可以接受!偷瞄于秀娥的屁股也可以接受!
但是,利用信任、玩弄情感,这却是大大滴不行。
武德营众人不是工具,也不是垫脚石,而应该是伙伴,互相给予对方信心、希望、鼓励、支持的,可以交心、交命的生死伙伴。
他们并不傻,他们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我错了!”
望着于秀娥的背影,沈轩低声呢喃。
是夜,武德营中心空地上,第二堂文化课开讲。
除去负责警戒放哨的二十几人外,全员到齐。
最先开始的是数学课,沈轩没有把所有人教成数学家的打算,只要掌握数字的规律,会数数就可以。
武德营众人大多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有三十多个,这些人的理解能力已经完全成熟,对于数字规律的掌握并不算困难。
而且数字规律要想熟练掌握,更多的还是要靠平时生活中的运用。
简单的讲解完如何从十数到百而后千和万,数学课便结束了。
敲了敲黑板,待所有人将目光望向自己,沈轩正了正神色,朝着所有人弯下腰,深深的鞠躬。
“军师…您这是…”
所有人都被沈轩的举动搞蒙了,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于秀娥的双目中有火光跳跃,似乎猜到了什么。
直起身来,沈轩看到了众人眼中的诧异,朗声解释道。
“今天将军与我说了一些往事,让我意识到之前犯下了一些错误,在这里我给大家道歉。”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跟大家矫情,以后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今天呢,就先不学新字了,谈一谈我的一些想法吧。”
“首先,我知道了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逝者已矣,望他们能安息。”
“掳劫幼 童,这种事在大虞并不罕见,京都首善之地,每年亦有许多幼 童丢失。那么我们首先来分析一下掳劫幼 童的目的,大致有四种可能。”
“第一种,卖入豪门为奴为婢。”
“第二种,卖给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培养成死士。”
“第三种,卖入青楼妓馆,谋取利益。”
“第四种,弄成残疾街头行乞。”
大虞百姓对血亲、血脉看得极重,若是有隐疾无法生育的情况,最优先考虑的是从直系血亲过继一个孩子,而不会花费钱粮养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所以这一种可能不做考虑。
“以上四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基础,就是买卖的幼 童必须是活的,而且在达成某种目的之前,也必须是活着的。”
沈轩的话有点绕,不过所有人还是听懂了,神情变得有些悲伤、有些激动。
他们也隐隐猜到沈轩将要说些什么了。
“十几座村庄被毁,四五千人被杀,掳走的孩子近千,此等规模、此等手段,一般的人贩子是做不到的,山匪流寇也做不出来,费时费力,且后患极大。大虞和庆国的军队也可以排除嫌疑,原因很简单,若是大虞军队做的,先不说动机是什么,单是掳走幼 童便难以理解,做下此等人神共愤之事却留下近千个活口,这支军队的主官只怕是嫌命长了。”
“若是庆国军队干的,那此事早就满天下的宣扬了,绝不会藏着掖着,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所以也不可能是庆国军队所为。”
“排除这三方的嫌疑后,再对我刚刚说的四种可能进行排除。”
“被掳走的孩童接近千人,从数量上判断,第一种和第四种基本可以排除,人数太多不好消化,反倒容易节外生枝。”
“额…话虽然不太好听,但为了大家能够明白,我还是直言了。青楼妓馆虽然也会买来幼 童培养成…那什么,但是对外貌和身段的要求比较严格,而且会选择年龄更小一些的。根据我了解到被掳走的孩子们的年龄和相貌等情况判断,第三种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
“综合仅剩的两条线索,我们可以做出如下推断。”
“某个隐秘且实力庞大的组织,将掳走的近千孩童暗中培养成死士,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虽然线索仍比较模糊,推断还缺乏有力的证据,但我还是坚信我们从中得出了两个信息。”
“第一个是好的信息,被掳走的孩子们,很大可能还活着。”
“第二个信息算是不好不坏吧,这个组织虽然隐秘,但未必就查不到。组织庞大、人数众多、有很大的野心和企图。大虞很大,但符合以上条件的却不多,但凡走过必留痕迹,多花些时间,多费些精力总会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鄙人不才,在京都认识一些大人物,届时会请他们给予一些帮助。”
沈轩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通,武德营众人虽然没怎么听懂,但却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被掳走的孩子们还活着,军师会帮助将孩子们找回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啊!午夜梦回之时,挥舞双手,呼唤着乳名从噩梦中惊醒,看到的却只是黑暗和绝望。
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军师…是个好人…”
“不愧是军师啊…”
“军师说他认识京都的大人物,郑老实是你带军师回来的,你说军师说的是真的吗?”
“将军说军师喜欢吹牛逼!”
“啧…军师就是军师,吹牛都吹得很厉害!”
在这群没见识的汉子看来,吹牛逼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我昨晚睡了村长的媳妇!
再看看人家军师是咋吹牛的,啧啧,认识京都的大人物,下次是不是就要说自己睡过大人物的媳妇了。
看着所有人神情激动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沈轩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朗声说道。
“我今天说这些,就是要告诉大家,万里之外还有亲人需要你们去拯救,在没有找到他们、救回他们之前,所有人都要给我好好的、努力的…活下去!”
黑风寨众人怀着死志去冲击庆军大营这件事,对沈轩的触动很大。
沈轩觉得有必要给武德营众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让他们明白不怕死和找死是有区别的。
确认了众人的眼神中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芒,沈轩满意的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是今天的重头戏。
“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等到某一天,大家寻回了被掳走的孩子,亲手斩下了仇人的头颅,所有心愿都达成了。然后呢?大家还要做什么?”
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头沉思,或是眼角闪动泪光、或是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亦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回大青山去,重建村子,给俺家大牛讨一房媳妇,给俺生个孙子…”
有人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憧憬的说道。
所有人闻听都忍不住的点头。
“嗯,不错的想法!”
沈轩点头赞许。
“然后呢?等你老了以后便在家里陪孙子玩耍,给他讲自己年轻时的光辉事迹。老婆儿媳织布腌菜,儿子上山打猎。再来一伙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放火烧村,掳走你的孙子,让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在你儿子的身上重演一遍?”
“这…”
“这不可能是吗?你觉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悲惨都只是一个意外,相同的事情绝对不会在你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身上发生是吗?”
“你凭什么保证悲剧不会重演?你凭什么认为意外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