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来,一碧万顷。杨柳依依,草木厚积。
未至盛夏,火轮升腾登空而高悬,已是能感受到些许炽烈炎炎之意。蝉鸣聒噪,扰人实是心生烦闷。院墙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攀山虎,叶尖一溜儿朝下。那攀山虎抹散的甚是均匀,不见任意两片叠起,亦不留一丝缝隙,只铺一层碧玉,见之则有凉意从眼帘潜入。几只罗雀抢窗台而止,啄了啄那攀山虎的根茎,又撇撇头叽叽喳喳的雀跃蹦跳看向屋内。
有玉面少年一身绸子绫缎静坐观书,神情专注凝双目视于一线。叩门声轻起,玉绸少年这才回神,将书卷轻置于桌案,起身去开门。
门扇折角,一道倩影立于眼前。
一道欣喜声英而不罡,悠扬冗于脑中。
“我就说我眼光一向是极好,瞧瞧,这一身出去,说不定能骗到多少待字闺中的思春少女。”
玉面少年眉眼轻挑,只得对眼前女子无奈笑道:“姐姐眼光百里挑一,所言极是。”
那女子上前轻抚少年的脑袋问道:“何时走?”
玉面少年脑袋轻轻开口答道:“就这几日。”
女子闻言神情略微有些颓丧,兀自坐到床榻上静默沉思。
玉面少年自然便是如今实至名归的黑丞会帮主苏佑陵,而那道倩影便是黑丞会唯一的女主事十七娘。
近来几日,苏佑陵对于她的事情也是知晓了个大概。
十七娘本名上官姝,乃是京城上官家的闺秀,但只孩提之时便与男童一般顽劣。琴棋书画一样不学,女红针绣丝毫不碰。就爱看府上宾客展露拳交功夫,到后来周边各家氏族的公子居然就没一个人打的过她。
到最后上官家的老爷子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随她去折腾。结果上官姝可到好,及笄之年时便学那游学士子离家履历大江南北,一趟下来竟是走遍了四五州城,而后上官姝便有两点大不同前。
一是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晒成近乎古铜色,都说女子天生爱美,有言是一白遮三丑,哪个女子不愿意自己肤色白嫩一些?但上官姝却对此不以为然。好在上官姝原本五官便生的标志,如今肤色虽深,却依旧极有光泽,倒是与那西域女子一般别有韵味。
这第二点便是上官姝一路下来结交了不少江湖侠士,称兄道弟不亦乐乎。后来一次游历中见着许多市井泼皮欺负一对孤儿寡母,上官姝仗着四鼎体魄和所学招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竟是一人打趴了十七个汉子,所以也就此得了十七娘这么个诨号。
要说就此倒也不至于招得万铁头等人的忌惮,可上官姝虽立志成为一名仗义江湖的女侠,却有嗜赌陋习。加入了黑丞会之后逢天晴便赌,逢赌必输,而后便向其他各位主事借钱。
本便是江湖儿郎,又同在屋檐之下,对于银子倒也看的不重,先开始万铁头几位主事自然也愿意借她。而后便是赌了输,输了借,借了赌……
直到彭涛等人皆是对此头疼不已,可上官姝一是黑丞会名副其实的主事,二来是那京城上官家的人,三则毕竟一届女子。别说打了,便是骂也骂不得。
再者凭那悍女的身手,合壤郡黑丞会除了彭涛与陈业狼,便是万铁头都只能与其打个平手。万般无奈之下彭涛只好叫来其他诸位主事一合计。
你不是喜欢游山玩水么?好说,路上盘缠咱们替你解决了,只求姑奶奶给我们个清净,不要总是缠着咱们想方设法的借银子不是?
上官姝拿了银子倒也实诚,又跑出去野了两年不见踪影,如今在路上听闻彭涛死讯才是赶了回来。
八大主事七男儿,唯那女子勿近三分。
这是黑丞会老一辈帮众口口相传之言,原因无他,上官姝借起钱来可不管你是主事还是帮众亦或是帮主。她也不强要,但缠着你一来二去,总让人头疼不是?
如今的上官姝回来之后却是将银子全给还清了,问她只说是回了一趟家。众人对此深以为然,上官家位于京城,家大业大如何是黑丞会所能比拟?
只是上官姝说她这一趟游历戒了赌,各位主事打死都不敢相信,但这几日却也没有人见她再去赌坊半步。
苏佑陵见着上官姝听闻她马上要走的消息面色有些低落,也是坐到她边上正准备出言安慰。
却是上官姝先平静开口道:“彭涛那傻缺活着的时候总说是有些人只要见了第一眼便认定足以认个兄弟。我还清了所有人的账,独独他的四十七两再没机会还了,你算是他第一眼认定的人,所以于情于理,这四十七两以后便算在你头上了。”
她竟是记着所欠下的每一笔账?苏佑陵心底有些惊奇,稍稍愣了愣转而笑道:“谢过姐姐抬爱了,但这银子姐姐还是留着往后做嫁妆吧。”
上官姝闻言瞥了苏佑陵一眼继而没好气的开口。
“我这性子,嫁人怕是难度不小,你也别在这与我人小鬼大拿这事刺我。银子我自然不会给你,你这般年纪沾染了太多铜臭便容易不思进取,虽然你是同龄人里的奇葩,这事儿以后再说。”
苏佑陵讪笑:“姐姐哪儿的话,我怎么敢拿话刺你,只是如今黑丞会局势也安稳了,又有姐姐回帮坐镇,所以我也能撂下这个担子。”
上官姝点了点头,本便是名门闺秀,虽说在江湖里养就了一股子匪气,肚子里却依旧有墨水滚荡:“有言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则无咎。你来头不小这事任谁也知道,前路漫长,甭管碰到多大的难事,可万万别死了,不然我这四十七两就得等到下去才能还上了,到时候连本带息的得亏不少。”
上官姝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恍然如同追忆些什么事,苏佑陵从不问他人心事,但也明白她是为了他好。
“我曾有个弟弟,若是能活到现在,也与你一般大了。”
上官姝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便悠悠起身离开,只留苏佑陵一人回味这话语其中的含义。
只待得苏佑陵起身准备去关上房门这才看到门口正站着徐筱抱着跛狗冷冷的看着自己。
我又哪里惹到这姑奶奶了?
徐筱没好气道:“你那好姐姐怕不是看上你这好弟弟了,改明儿给你这大帮主办个婚事再走?天天把跛子放我这儿,你是他爹还是我是他爹?”
苏佑陵怕徐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出了苏州城救下了徐筱,二人俨然已是一对欢喜冤家。苏佑陵闻言只得讪笑接过跛子:“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何必置气?”
徐筱摊了摊手:“我当然不置气,你去喻州一趟拐了个丫鬟成婚,若不是卫伯伯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是叫紫玉吧?听闻长相也是千里挑一,如何?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可是好好一亲芳泽了一番?”
苏佑陵闻言心底早早便是骂了卫昌友一万句,待下次见着面了,定要他尝尝自己如今崩山膛和旋月两招的厉害。
管他什么尊不尊老,卫昌友本就为老不尊,他尊个球?
纵然苏佑陵如何咒骂卫昌友,眼前的麻烦总得解决,苏佑陵还是一副狗腿子的谄媚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帮主气魄?
“你少听他们瞎说,我那叫逼不得已,再说了我可没碰那丫鬟一根手指头。”
徐筱眼神微眯,饶是一脸不信的神色:“当真?”
苏佑陵连连点头:“铁杵都磨不出的针。”
徐筱这才轻呼一口气,也再懒得与他一般计较,转而正色问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苏佑陵沉吟半晌开口作答:“应该沿北途径呈海郡入京。”
徐筱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便也是点头道:“我与我们组织的人接了一次头,云大哥与徐叔都是从苏州城出来了,也是让我与他们在京城回合。”
言毕转身,似是不想与苏佑陵再有半句废话,弄的苏佑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愣在原地,只好问向怀中跛狗:“咋了,你怎的把她惹毛了?”
“汪”
跛狗朝着苏佑陵大叫一声,若它能开口说话,一定会没好气的骂他。
你自己干的那些破事惹恼了她,关我屁事?
奈何跛狗虽通灵,却没有长得一张人嘴。
午后的苏佑陵再一次来到了关济的面摊子,关济对这位很是养眼的公子哥也颇有印象,热情的上前嘘寒问暖。
阳春面上桌,苏佑陵嚼着劲道的面条,眼神却一直定在关巧的身上。
就让她这么平平安安长大便是,想来不需要自己过多插手。再者关济已是在黑丞会诸位主事面前混了个脸熟,就算突生变故也断然不会危及父女性命。退一万步而言,一个卖面食的普通市井百姓,又能惹来多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往后入京也算是又了却了一桩心事。
无需功留青史,只道平安是福。
田中的秧苗初插、作物新种,只待是雨生百谷。
柳絮飞洒,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透熟。谷雨之时已至,时值暮春,桃杏逐展笑颜。不少酒楼已是有了香椿之菜,紫椿芽醇香爽口,更有“雨前香椿嫩如丝”的说法。还有不少农家开始贴上谷雨贴用以祈祷驱凶纳吉,赶避虫害,谷雨贴上大都是以朱砂画着雄鸡食虫,爪钳蛇蝎的图案。
春雨贵如油时,夜来南风,麦覆陇黄。
即近五月,人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