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零跃出窗外,一个翻滚就向前撒开腿疾奔,知道自己内力不济,没有长力甩开其他人,于是便往山林深处逃去,一路尽捡刁钻难走灌木丛林而行。只听身后几个弟子在后面叫喊着,“小子站住,别跑!”白零心想,老子能听你们的不跑那岂不就是个棒槌了。白零身形比其他人瘦小灵活,在树林草丛中跑得远较他人为快。不一会儿,后面就没了追赶的身影。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渐晚,深山老林中开始不时有古怪叫声传来。白零回过神来时,已不认得回去的路了,但就算认得,也是不敢回去了,要是被那些疯子抓住,怕不是得打死自己。
白零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尽往深处黑处行去。此时天色已经全暗,林中仅有树叶中透着点滴月光照着。白零走了一会儿,气息接不上来,只得大声喘着粗气坐到了地上。休息了一会,正打算起身,却听头上枝丫扑棱棱一阵鸟儿飞起,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正诧异间,只听身后传来“呼呼呼”的低吼声,这声音听着不像人声,似有似无地又听不清晰,但是逐步在逼近。白零的汗毛不自禁地竖了起来,当下不敢有大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前方不远处,有几对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自己。饶是白零一向胆大,此时也是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那物事是人是鬼。白零眼睛也是紧紧盯着前方,不敢挪动半寸。
互盯了一会儿,那几对眼睛慢慢变大,逐步地暴露到了月光洒下的地方。白零这下才看得真切,原来这几对绿眼睛来自三匹野狼。三匹野狼的皮毛映着月光泛出蓝黑色,口中一直发着呜呜低吼,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住白零,尾巴夹在两股中间,慢慢靠近。白零盯着它们,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心想自己怎地如此祸不单行。白零啊白零,这天下还有比你更倒霉的人吗?
白零见它们肚皮干瘪,嘴里耷拉着涎水,知道它们绝不是路过这么简单,自个儿在它们眼里估摸着就是一份大餐。白零心里叫苦不迭,但是求生欲使然还是立即摆好了轻功架势。
三只狼猎食方式竟然颇有章法,身躯慢慢接近白零,竟然摆成了掎角之势。白零须发皆张,凝神贯注让它们先手。只听一声狂吼,两侧的野狼率先向白零恶狠狠地扑来,白零精神集中,见两狼扑到,当即用了绝技“流水决”:整个人在空中瞬间凭空横了过来,那两狼一上一下正好扑了个空。这“流水决”乃是剑苛所授轻功的绝技精髓,通过此招,可以在空中摆出各种身形,以此闪躲他人的攻击。
白零刚刚躲开两狼的扑击,另一狼见白零空中招数使老,随后向白零猛扑过来。“娘的,这三头狼竟然还会打配合,这不比前面那几个混小子强多了!”白零避无可避,突然掏出那短柄铁铲一下捅了过去。那狼本以为能一下得手,没想到白零深藏利器。结果自己冲得过猛,那铁铲直直插入此狼咽喉,那狼“唔”地一声翻滚在地,看样子是不活了。
另外两匹狼见白零凶狠,怕他又掏出什么玩意儿,暂时没有进击。
可是情况却并不容白零喘息太久,身边低吼声和绿油油的眼睛越来越多。白零露出苦瓜脸,原来倒霉的自己是遇到狼群了。白零大脑快速飞转,眼睛四下环顾,心想要是等它们俱都围将过来,那自己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用了。
白零瞅准一处无狼空隙处,一个箭步转身就跑。只听身后“呜呜呜”的吼叫声此起彼伏,狼群快跑追来。白零吓得完全顾不得其他,拼了老命向前急奔。突然脚下一个踏空,直直向下坠去。
白零苦笑,想不到悲剧的一生就此终结,罢了罢了,双眼一闭,就等落地成泥。突然扑通一声,浑身彻凉,原来自己却是坠入了水中。白零自小水性极佳,曾在市井小伙伴内有着“京城浪里白条”的美名,溺水之患倒是奈何不得他的。白零双脚如鱼般摆动,几下一掀,一个鱼跃从水中探出头来。
白零向上望去,发现自己是掉入了一个地窟之中,窟顶并不高,但以自己能力是爬不上去了。白零身处一汪水潭,然而此潭水并非死水,底下细流涌动,不知去往何处。白零环顾四周,凭着窟口透入的月光,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块空地,于是游了过去。
刚一上岸,白零就猛烈呕吐起来,想是高空坠落水中受到了不小的震击,好在小命终于保住了。白零是一刻也不想动了,翻了个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零醒转过来。回想起自己这几日的遭遇,心里苦不堪言,父逝友丧,学艺无门,遭人欺辱,临了被狼赶,现在又不知道困在了什么劳什子的地窟中。想到痛处眼泪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但是还是揉了揉,自说道,“不哭不哭,阿零不哭。”
“小娃儿,若是难受,哭出来也好。”背后突然传来一句人声。白零近日早成了惊弓之鸟,听到声音神经一紧,即刻双脚一踩,人一个转身就弹出数尺远。
背后那声音咦了一声,似乎对白零的身法有些出乎意料。“有趣有趣。”那声音紧跟又来了一句。
突然白零只见面前一晃,一团黑影瞬间贴到脸前,速度之快前所未见。白零大骇,随即施展身法,快速躲闪起来。且说那黑影速度迅捷异常,白零快但那黑影更快,无论白零如何闪转腾挪,那黑影始终贴着白零而走。白零心想,这黑影不是比前面那狼还快得多吗,难不成是鬼?白零轻功没有内力支撑,加之白天已经极为体乏,不一会儿身法就慢了下来。
白零体力耗尽,一跤坐倒在地,大口喘气道,“不跑了不跑了,若要取我性命,就拿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见白零瘫倒在地,那黑影也不再跟随,而是站在旁边说道,“我要你命做什么,你命有多好?我偏不取你性命,你又能奈我何?”
白零听对方这话说的完全没头没脑,甚是滑稽,但是至少确认这黑影应该是个人而不是鬼,于是没好气的说道,“你既不要我命,那你老跟着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挨我那么近让我烦死了。”
这黑影一听甚是来劲,“你不要我挨,我偏要挨着你。”只听风响,那人瞬间贴到白零跟前,一把抓住了白零。
且说两人四目相对,白零借着些微月光,终于看清这黑影竟然是个干瘦老者,其须发皆白,头发长到披在腰间,身穿深色衣服。想不到在这样的地窟中,竟然有个这样的老人,白零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对不对,你这娃儿身体怎么回事。”那黑影捏了捏白零,似乎有什么大惑不解之事。随即在白零身上摸摸打打,大呼小叫。“奇了怪了,你才几岁年纪,莫不成受过什么大的内伤?”白零见他围着自己转来转去,于是说道,“按日子算,我该十四岁了,未曾受过什么大的内伤。”那老者道,“那你这脉络是怎么回事,我玄机老人还从未有看不透的,但你这小子的经脉,我咋只能看懂一半呢。”
两人一来二去的对话让白零惧意渐渐消退,见这老人似乎并无加害之意,反而一副想不通的样子,便把当初剑苛说自己经络一半坏死的事儿告诉了这个玄机老人。
“狗屁不通,大大地狗屁不通啊。这剑苛说话破绽无数,真让人听不下去。”那玄机老人一番吹胡子瞪眼道。白零甚奇,道,“这位老前辈,剑苛乃天下第一剑客,他说的话你怎地说是狗屁不通呢。”
“老夫就来告诉你为什么狗屁不通,首先你的经络虽然不通,但并非坏死,只是他看不懂罢了;其次谁说武功必须内功强才厉害,天下武功内外功各有所长,江湖上光靠外功称霸武林的高手多了去了,他说你将来一事无成太过武断;最后,你说这剑苛是天下第一剑客?”那老者说到这似乎更为生气,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根树枝,说道,“瞧好了!”突然一阵挥舞,白零完全看不清这老者如何出手,只一瞬间,这老者回到白零面前,初时白零还未看清,只见这老者晃了晃手中的树枝,树枝上明明白白地插了四片树叶。那老者得意地说道,“刚才这一会儿功夫,我用树枝在你东南西北四棵树上各插了一片树叶回来,就这手功夫,那剑苛可比得上么。”白零瞪大了眼睛,大声惊呼,“前辈好功夫!”
其实这老者出手虽然又快又准,但是剑苛轻功剑术未必就输与他了,只是老者这套功夫在白零这样的少年面前施展出来,自有一股炫技的成分,让白零看得嘴都合不拢了。
白零见这老者武功如此高强,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问道,“老前辈,那你说我的经脉不通并非坏死,那你可能够救救我么。”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不能,我也看不懂你的经脉。”白零感觉遭到了戏弄,怒道,“你这老头儿,净在这整虚的,搞半天你也一样不能,那你前面说那么多在消遣小爷我呢。”
玄机老人说道,“你这娃儿说话能不能尊重些,我可是玄机老人。其实并不算诳你,虽然我看不懂你的经脉,可是就我六十年的习武经验看,绝对没有坏死一说。而且我也说了,内功不行不代表武功不行,你若是在外功上练成一绝,照样横行天下啊。”
白零说道,“你瞎扯什么呢,我近日苦练轻功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内功支撑,轻功施展起来还是会受到不小限制,并且最大问题就是无法持久。”那玄机老人捋了捋胡须,说道,“那要是你的外功够快够强,只一招就能制敌,你还要那持久做什么?”
白零一呆,心想这倒没错,如果我的武功高极,一招就能制敌,那还要高强的内功做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是不对,回道,“那我一掌拍到敌人身上,如果毫无劲力伤不了人又有何用,给人挠痒痒吗?”
玄机老人怒骂道,“你这娃儿蠢笨至极,所以才要学剑啊,纵使敌人万般招式过来,你就一招先行刺中对方要害,那这场架也不用打了。”白零一听,此话犹如醍醐灌顶,这玄机老人的话其实点到了自己心中数月来的最大难题。
白零将这老人的话语在脑海中滚了一圈,豁然开朗。当即跪下给他磕头起来,“老前辈,小子我身负血海深仇,还望前辈能指点我一些武艺,让我能大仇得报。”
岂知这玄机老人性格也是古怪,前面与白零说了这许多,但一见白零下跪磕头,却是嬉笑着回了句,“不教不教,你有血海深仇与我何干。”白零急切,百般恳求。但这老者脾气也甚是执拗,丝毫不为所动,白零越求,他越是不教,架子大摆起来。
白零无法,累了一天加上肚子又饥又饿,人一下有些昏沉,于是坐了下来靠在山窟墙壁边休息一下,不再理他。
那玄机老人见白零坐在角落不说话也不再求他,心中又有些痒痒。踱步一会儿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娃儿,我还不知道你啥名呢,怎地大晚上还从山窟上跳下来了呢?”
白零有气无力地答道,“我叫白零,我之所以从山窟上跳下来,就是想看看你这老头死没死。”
这玄机老人见白零又来和他拌嘴,极为高兴,继续问道,“你又不认得我,莫要瞎说,我活着你未必烦恼,我死了你也未必快活。好好说话,你所为何来。”白零见这老头只要自己与他拌嘴较劲,反而沟通顺畅,事事好说;但如果自己一旦有事求他,他就摆出架子各种不答应,于是索性每说一句就要挤兑这玄机老人一下,两人的交谈突然也就顺畅了起来。
白零就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如何遭遇变故,然后投入千机门,最后不幸掉落此间的事告诉了这个玄机老人。白零伶牙俐齿,将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老人听得极为认真,直如身临其境,不时给予评价,一会儿来一句:这剑苛可是个天上霉星下凡,怎地见他就没好事;一会儿整一句:这柳铨真不是个东西,心机深手段狠。但是当白零说到郭良玉先生时,这老者却是身子一震,半晌沉默不语。
白零故事说完,表示到了这里其实纯属意外,但见这老者依旧一声不响,怒道,“你这老头咋了,没死吭一声,我费那么多口水你到是回个响啊。”
玄机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却问了白零一个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
“如果天下第一的名号和天下至爱之人两者只能择其一,你选哪一个?”玄机老人这话其实问得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零年纪幼小,对男女之事尚且有些朦胧,更别说争权夺利天下第一了,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白零顿了顿,说道,“我选择天下至爱之人。”
玄机老人原以为白零不停求自己教他武功,定然是会选择天下第一的名号,谁曾想这少年的回答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玄机老人听了白零的回答后,不停喃喃自语道,“选择天下至爱之人,选择天下至爱之人。”说着说着不一会儿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白零大奇,这老头什么毛病,怕不是个疯子吧。就只听这老者大叹一口气,说道,“这是个连小娃儿都懂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