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浩荡,没有丝毫衰减的趋势,北风呜咽,在黯淡的夜里俨若孤魂野鬼的哀厉。
正屋内,吕靖缘在经历了两个多时辰全神贯注的紧张气氛后终于熬不住倒地睡着,陈修宽大的身躯挡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陈修闭目抿唇,盘腿而坐,腿上横置一柄通体银白的剑,在火光的跳跃映射下,剑锋绽放出刺眼的寒芒,似流水银线。
陈修五官普通,长相也并不出众,丢在人群中便是泯然众人矣,只不过每当他手上握有剑,一身气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英气逼人,气宇轩昂,按照那些喜欢掉书袋的学究先生的说法,管这叫“三尺气概,侠客之姿。”
一阵凌冽寒风刮来,吹起他耳畔的发丝,他纤长的柳眉微微抖动。
直觉告诉他,有人逼近。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瞳孔中爆发精光,直视被大风推开的木窗,朝着窗外那片模糊混沌的天地望去。
毫无疑问,有动静。他凭借敏锐的目光发现并锁定一道身影,那身影此时站在高高的围墙之上,与他的视线相对,俄而那身影向下一倾,转眼间踪迹消失不见。
“有人来了!”陈修大喊一句,顿时惊醒酣睡中的吕靖缘。
“谁来了!”吕靖缘显然被这声吓得不轻,猛地回过神,一个拍掌翻身,从地上弹射起来,随后立出剑桩步伐,拔刀护身。
“嘭嘭嘭!”接连发出三声金石碰撞声,陈修的身影早已离开原地,在吕靖缘身前一丈外留下道道残影。
陈修单手挥剑宛如游蛇吐信,劈开那三柄速度如闪电般袭来的短小飞刀。
三柄飞刀纷纷落空,显然只是那神秘人在试探他,面色凝重的陈修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可惜对方却没了下文。
唯有木门外的冰雪在一寸一寸侵蚀屋内,门槛内的地板尽是凝结的冰层,但这景象乃是在那神秘人出现后才生成的。
屋外的高大黑影在雪地上行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几步靠近门槛,手指尚未触摸到门扣,大木轰然开敞。
“阁下乃是何人,深夜来袭所为何事?”
“我吗?我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江湖有人叫我杀人魔王,有人叫我武疯子,还有人……我忘了。”
陈修惊呼道:“你是那西门荀?”
高大身影长发披肩,双目空洞,脸颊消瘦,两束花白的长眉格外引人注目,形色枯槁似一截枯木。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虎纹黑袍,外貌平平无奇,但一身气机却似惊涛骇浪,听闻剑客回话的那一瞬间他瞳孔爆发光芒,喃喃道:“对,老夫的名字叫西门荀,泰州西门家族的西门,儒家圣人荀子的荀。”
“怎么?你知道我?”
“呵呵,杀人魔王西门荀早已名传千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西门荀你为何半夜偷袭我等?”
陈修虽然忌惮眼前这人的强大的修为,但却面无惧色,早已做好一击之下便催动全身气穴内劲迎敌的准备。
“呵呵,老夫前来需要什么理由,正如老夫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西门荀脚下轻旋身躯一震,一股强横的内气萦绕周身,强大的气场之下,雪花在也无法飘进屋中一片。
“当然,若是想保命,那便滚回去,在我眼下滚回去,这件屋子老夫占了,闲杂人等通通消失。”
“放肆!我阳州吕府岂是汝等能欺在头上的,吃我一剑!”陈修目光凌厉,抬剑飞身攻去。
“正好许久未曾动手了,就让老夫领教一下阳州四大剑客的实力吧,莫令我扫兴便是。”
“大言不惭!”陈修一剑势若奔雷,直取那枯槁老头的面门,却被那人屈指弹开,扑了个空。
陈修惊呼道:“好气力!”
一剑落空,转瞬他翻转身躯变化剑式横劈过去。
那枯槁老头扎起马步,抬起左臂挥掌去接,剑刃与肉掌相撞,陈修只觉得那剑刃像劈在铁斧之上,丝毫捡不便宜,可见那枯槁老头肉身是多么强横。
一连舞出七八招剑式,那老头轻而易举的接了下来,紧接着便开始还手,屈臂握拳打出,拳速如骤雨,噼里啪啦出拳十余次,最后以一招气罡爆炸的重拳击退竖剑挡力的陈修。
“武疯子的一双铁拳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你的实力也不错,居然能在老夫手里过十招,若换做其他人早已血肉模糊了,也是后生可畏。”
陈修此刻单手握剑,手掌微微颤抖,虎口已有丝丝裂口冒出血色,方才那枯槁老头的一套“暴雨敲石”拳法实在是霸道无匹,要不是他自身武道修为扎实,硬生生挡了下来,此刻怕已经败在其手下。
陈修直勾勾的盯着眼下这瘦骨嶙峋的老头,那老头在击退他那一刻爆发的周身气罡甚是汹涌澎湃,陈修很清楚他的修为,这老头的武道修为比他意料之中的程度还要高几分。
他的修为不过武道七境大成,而那枯槁老头的武道修为已是七境巅峰,无限接近圆满。
眼下的局势可谓棘手至极,碰见个一个实力下游的准武道小宗师,该如何对敌。
他忽然望见了脚下不远处的火堆,心有大喜,几步移去一剑弹起数节燃烧的木柴,木柴似离弦之箭飞去,陈修借着火势再次朝西门荀攻去。
西门荀冷哼一声道:“小儿把戏!”
西门荀双掌左右开弓,宛如大刀劈柴,顷刻火燎之箭全无,陈修尾随而至,一剑刺去。
剑锋距离枯槁老头面门半尺处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只见西门荀合掌锁住剑刃,双掌之间迸射出恐怖的气罡,在肉眼的注视下可见掌心合十处有一股气流剧烈波动,他望着身躯悬在半空中未落下的陈修轻蔑一笑。
“该老夫出手了!”
“气震山河!”
陈修手握的那把剑在西门荀强横的内劲之下一寸一寸崩断破碎,剑体之上密布蛛网一般的裂痕,“嘭!”的一声,银剑破碎,西门荀借势一拳冲出,可谓气震山河。
陈修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在脱离西门荀的攻击范围之时,陈修蓦然祭出一把无柄短剑,速度之快,令那枯槁老头躲闪不及,险些直穿喉口。
那把短剑在西门荀的颈脖之上留下一道殷红血痕。
西门荀目色一凝道:“你这小子倒有几分手段,令老夫刮目相看。”
“是何人指使你的?为何要对我们出手。”陈修没有再次进攻,此刻他嘴唇有些泛白,胸口之内有血气翻涌直往咽喉上倒灌,已然伤及要害。
西门荀一脸冷漠道:“不过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各为各的利益罢了。”
“今晚老夫的目的便是将你重伤或者打死,至于那个公子哥便不是老夫的目标了。”说罢,西门荀身影略出,直取陈修。
陈修顾不得那么多,猛地将全身内劲气罡凝聚起来,脸色霎时由白转红,与西门荀双掌相接,木屋内被无数充沛气罡包裹,压抑之势令残余的火堆再也沸腾不起来。
一直在寻找机会伺机而动的吕靖缘眼睛一亮,拔刀一斩,想要趁着枯槁老头一不留神斩断其双臂,谁知那西门荀气势陡攀,吕靖缘的蓄势一击不但为得偿所愿,反而被纯粹无比的气罡震伤,倒飞出去。
眨眼之间,吕、陈二人双双落败,一人遭重创,一人受轻伤。
西门荀望着嘴角满是鲜血的陈修没有赶尽杀绝,瞳孔之中惋惜欣赏之色皆有,但最后化作冷寂如水。
此刻屋外的明亮光线颇为稀疏,不知不觉间已经迫近黎明,寒风大雪也弱了许多。
西门荀偏头朝着木屋窗棂外冷言道:“既然已经看了这么久了,何必躲躲藏藏的,宛如蛇鼠一般,出来吧。”
“晚辈白羽多谢西门老前辈前来助阵,大恩不言谢,西门老前辈要的东西我等几日后便送到。”身穿青色大袍的年轻修士一脸恭敬地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表情各不相同的一行五人,那五人站在门槛附近。
“那好,既然事情已经办妥老夫便先告辞了,最后。以后这样的小事莫要在找老夫。”西门荀走至门口,一阵朔风挂起他的衣袍,在其腰间流转着一抹皎洁温润的光华。
乃是一块玉佩。
西门荀与他擦肩而过,随后白羽朝着那道枯瘦的背影做个了庄重的道家揖礼,转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受伤的两人道:“想不到这么快咱们便又见面了,吕二公子可别来无恙。”
“一群胆小如鼠的贼人,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吕靖缘吐出一口唾沫,满目不屑。
“贼人?吕公子可不要乱扣帽子,我等可是出身名门的修士,跟贼人可挂不上边。”
“这下咱们可是赚了一比大买卖了,黄金万两不是梦!”握锤武夫脸色大喜。
“白公子我们该如此处理他们两人?”背伞武夫走至白羽身旁,轻轻瞥了一眼气息虚弱的陈修。
吕靖缘偏头瞧陈修,后者受了很重的内伤,气息虚弱不稳正靠在石墩闭目疗伤,眼下只有他一人尚存战力。
他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白茫茫的画面,蹙眉不语。
在那一行六人恭敬谦逊的移开身位为西门荀让出门外道路之时,吕靖缘却无意间捕捉到那缕熟悉的光华,表情一惊,脑海中浮现出百日之前的那副场景,那个不知身份的蒙面人,以及此后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西门荀。
种种事迹如潮水在他脑中激烈涌动,宛如一团乱麻被梳理而出,他顿时恍然大悟,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他心生一计,定能保全两人安然无恙。
吕靖缘大呼道:“西门荀你若是此时走了,我保管你会追悔莫及。”
西门荀神色怪异,缓缓回头。